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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郑亲王的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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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在京师各处搜寻各路相声名家的同时,郑亲王府这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与乌尔恭阿相关的各项事宜。

    乌尔恭阿,是清初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七世孙,济尔哈朗由于是清朝的开国元勋,所以郑亲王这一支系,从清太祖努尔哈赤时代便一直倍受清廷的器重,各代的郑亲王都被当政的皇帝委以重任。乌尔恭阿自然也不例外,他自乾隆末年承袭郑亲王的爵位之后,便历任各旗都统、宗人府宗正、阅兵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等职,在乾隆、嘉庆、道光三朝都倍受重用。

    在这些担任的职位当中,他在宗人府的任职时间最久。宗人府是清朝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不仅掌管着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族谱、封号等常规事宜,也负责着对违法宗室人员进行执法和惩戒的重任,所以宗人府的堂官宗令及宗正通常都由亲王和郡王来坐镇担当,才能够威慑住这些宗室子弟们。乌尔恭阿由于身份尊贵、德高望重,便在乾嘉道三朝历次担任宗人府的宗正,宗正分为左右宗正,左宗正职位较高,他在病倒前就担任着宗人府左宗正的职位,虽然病重在家,但皇帝一直没有取消他的职位。

    眼看着乌尔恭阿命将不久,按照朝廷的成例,应当先通知本衙门的堂官。于是,端华就禀明嫡福晋富察氏,然后派人前往宗人府去请负责的官员。

    此时,由于皇帝率百官前往山海关外的盛京拜祭祖陵,作为宗人府最高长官的宗令定郡王载铨随扈在外,并不在京里,宗人府暂时由右宗正绵偲和左宗人春山在京负责,所以端华便派人请他们二位到王府来议事。

    绵偲和春山也都是宗室,绵偲是乾隆皇帝十二子永璂的继子,爵位是多罗贝勒;春山是努尔哈赤之子“大贝勒”代善的后人,爵位是顺承郡王。两人都已上了年纪,绵偲更是年逾古稀,两人步履蹒跚地由家人搀扶着乘车来到郑亲王府,一下车便先到郑亲王的寝殿去“视疾”。

    既是来探望病人,自然不能少了礼品,两人的家仆都向郑亲王府呈上了上等的人参,以示礼数。端华一一谢过之后,便带着两位父亲的同僚进屋去探望乌尔恭阿。

    这时乌尔恭阿刚刚喝下了太医给开的一剂能够醒神延寿的汤药,这汤药据说是太医院的从不示人的秘方,由于太医院常年给皇室贵族诊病,这些人当中大多都担任着重要的职位,如果身染重病后在弥留之际不能留下遗言,则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太医院专门研究了这剂药方,可以让病重之人在弥留时的“回光返照”之际,能够头脑清醒较长一段时间,保证他有足够的时间留下重要的遗言。

    本来太医是没打算给郑亲王开这个药方的,因为郑亲王不能开口说话,即便喝了这剂药也没办法留下遗言来,但却架不住王府大管家的软磨硬泡。后来因为大管家说王爷的福晋发话了,要让郑亲王临走前听相声乐上一乐,如果没有这副药给郑亲王撑着,怕王爷的寿限坚持不到时候,所以太医无奈之下,只好亲自下手配药熬煮,最终在郑亲王的近仆玉满的帮助下,给郑亲王灌下了这碗汤药。

    喝下药之后,郑亲王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上半身渐渐地能够做些轻微活动,两条胳膊也时不时地能大幅度的动唤几下,就是喉咙依旧是无法说话,只能“啊吧啊吧”地发出这样的声音。

    绵偲和春山由端华引着来到寝殿,他们刚一进屋,郑亲王便两眼放光,神情有些激动地“啊啊啊”叫个不停。

    “王爷,我们来看您来了!”绵偲和春山见到昔日的同朝为官的好友,也十分激动,忙上前握住郑亲王的手。

    端华命下人搬来两张椅子,请绵偲和春山坐下来叙话,并把玉满也叫了过来,让他来为两人翻译郑亲王的话。

    也许是那个太医院秘方这会起效了,郑亲王的胳膊竟然能自如地抬起来,他精神矍铄地望着绵偲,双手向右耳边一抱拳,然后双手放低,慢慢向上抬起来,嘴里“啊吧啊吧”地说了几句。

    玉满为绵偲解释道:“王爷说,他记得当今圣上和您老是从小一块长起来的!”

    “哦,对,对。”绵偲捻着白须笑道,“我少年之时,曾是圣上在上书房的伴读,可不是一块长起来的吗?王爷好记性,这还记得哪!”

    郑亲王又指了指春山,然后把右手放到最低。

    “王爷是说,”玉满对春山道,“您当时才这么高。”

    春山被逗笑了,他抖着花白的胡子笑道:“王爷您这比划的才一尺高,我那会就这么小一点啊?”

    郑亲王伸出手指,指了指左眼,又指了指右眼,然后伸出右手四根手指做个“四”的手势。

    绵偲没看懂,忙问玉满,“这左眼转右眼是怎么个意思?”

    “王爷说,”玉满想了想,说道,“这一转眼,都有四十年了!”

    “哦,这是一转眼哪!”春山心里一乐,“嗬,这郑亲王啊,真有你的。你这比划要不是有人帮忙翻译,谁看得懂啊!”

    “王爷啊,不止四十年喽!”绵偲摆了摆手,“我今年七十一了;皇上小我七岁,今年六十四了;王爷您呢,今年也六十八了;春山呢,今天过六十了,咱们都是少年时便在宫里面当差,算起来咱们和皇上在一起有近六十年了!”

    “啊?”郑亲手右手做个“六”的手势,“啊~啊~啊~”

    玉满见他想说“六”却说不出来,便忙上前道:“王爷,王爷,是六十年了,说不出您就甭说了!两位老大人都明白的!”

    “王爷,”春山也上前温言道,“我进宫当差虽晚,算起来咱们共事也有五十年喽!”

    郑亲王拉着自己白发苍苍的辫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玉满释道:“王爷说,头发都白了,老了!”

    “是是是。”绵偲和春山也感慨万千。

    “啊吧~”郑亲王指着绵偲,把手放到最低。

    “王爷说,大人您小时候……”

    郑亲王一拍大腿,比划很粗的样子。

    “这个我听懂了!”绵偲拦住玉满,自己译道,“是说我小时候,腿有大殿的柱子这么粗!”

    郑亲王点了点头,又把手放到最低。

    绵偲盯着郑亲王的手:“您这还是说我小时候……”

    郑亲王一指脚,然后又比划了个非常大的样子。

    绵偲译道:“我小时候,脚跟盾牌这么大。”

    郑亲王又把手放低。

    “还是说我小时候。”绵偲笑道。

    郑亲王一指肩膀,然后又比划个很大的样子。

    绵偲译道:“我小时候,肩膀跟军机处门儿外的大水缸似的。”

    郑亲王又把手放到最低。

    “得,还是我小时候。”

    郑亲王一指脑袋,然后双手围拢了一个银元大的小圈。

    “脑袋跟丸子似的?”绵偲大笑,“王爷真能拿我开涮,您这是大水缸上漂一肉丸子啊,哪儿是我啊!”

    郑亲王又指了指春山,然后右手放低,左手指了指脑袋。

    “王爷这是说我小时候呢,”春山看着郑亲王的手势,“我小时候的脑袋,……”

    “嘭!”郑亲王比划了一个“怀中抱月”的样子。

    “嗬!”春山笑道,“我小时候脑袋跟大铜锤似的!”

    郑亲王又照着前面的样子指了指脖子。

    春山道:“这是说我小时候的脖子呢!”

    郑亲王右手伸出了小拇指,在面前扬了扬。

    “啊?”春山笑道,“跟根筷子似的?王爷净说笑了,筷子上插一大铁球,那脖子不是早断了吗?”

    在一旁站着的端华也被这仨老头给逗笑了,他本想着父亲和他们见面的场景会极为伤感,所以一直在这里陪着,待父亲过于伤心之时,好上前劝解。却没想到这三个老头在这又比划又猜的,聊得还挺热闹,于是便退了出来,向门外守候的三位兄弟略加交待,就起身前往正堂安排别的事务。

    郑亲王这边正聊到兴头上,他伸出右手,一指太阳穴,然后双手在右耳边一抱拳,接着右手作写字状,眼睛看着前面,脑袋摇晃了起来。

    这次绵偲和春山没看懂,玉满解释道:“王爷是说,还记得咱们在宫里当差,跟皇上一起做诗的日子。”

    “记得记得。”说起少年时的往事,绵偲和春山两人都来了兴致,绵偲道,“当初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咱们在上书房经常跟皇上一起对诗赛诗来着。唉呀,说起来那都是嘉庆爷在位的时候的事了!”

    郑亲王又抱拳过耳,然后指了指自己鼻子。

    玉满译道:“王爷说,当年皇上出题让他做诗。”

    郑亲王用手在空中写了个“支”字,玉满没看明白,懂得诗律的绵偲明白,他说道:“王爷是说,他做了首押‘支’韵的诗。”

    郑亲王伸出右手,做了个“五”的手势。

    绵偲道:“做的是五言律诗。”

    郑亲王一指天上,手指做飘然落下状,然后用嘴一吹。接着又双手连环,一连比划了好长时间。

    绵偲和春山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懂得郑亲王这次要说什么。

    玉满待郑亲王比划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两声,对郑亲王道:“王爷,您这是要把我当猴儿耍啊,要不是小的当初跟您一起修订《石琴室稿》那本诗集,今儿您比划这么老长一段,我怎么能够译给两位老大人听?”

    绵偲和春山两人更糊涂了,他们眨巴着眼睛,实在不明白这主仆二人的意思:“王爷这究竟比划的什么啊?”

    玉满道:“王爷比划的是,他当年给万岁爷做的那首五言诗。”

    “啊?”绵偲和春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诗也能比划出来?”

    “两位老大人别急,听我慢慢说。”玉满道,“王爷说的那首诗,收在王爷自己的诗集里,我以前背过,所以王爷这一比划,我便想起来了。”

    “嗬,”绵偲和春山不禁赞道,“这主仆二人真是绝了!一个比划一个猜,竟然还能猜出五言诗来。真绝!”

    玉满一边思索,一边念道:

    “落叶风吹走,南荣曝背时。

    倦来书屡堕,兴到笔教随。

    招客评奇画,从人买古碑。

    冬怜寒晷速,明日是朝期。”

    “好!”绵偲和春山都伸出大拇指称赞,这称赞不仅仅是为了这首诗,更多的是为了玉满揣度主子心思的能力。

    郑亲王见玉满背得一字不差,也翘起大拇指,口中“啊啊”地称赞起来。

    在殿外守候的众人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赞许之声,不禁有些奇怪,但王府的规矩极严,谁也不敢探头进去张望,只是暗自奇怪三个老头究竟在屋里搞什么鬼。

    郑亲王这时又比划了一个写字状,然后左手做了个“七”的手势。

    “啊?”玉满大惊,“王爷,您还要比划一首七言律诗啊?”

    郑亲王说着就要比划,绵偲忙上前按住他的手,放低了声音说道:“王爷,王爷,诗啊先不忙比划。有件十分重要的大事啊,咱们还没办呢!”

    说罢,绵偲给春山使了个眼色,春山会意,从袖筒里抽出一本册子,递上前去。绵偲接过册子,翻到某一页,然后转过来,把那一页凑到郑亲王面前。

    郑亲王抬头一看,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两行热泪扑簌而下。

    :诗句引自清代爱新觉罗乌尔恭阿《乞假十日日课一诗兴到吟成不计工拙虽数茎拈断亦养疴之一术也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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