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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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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礼完,牛盼春将一张他说的电子纸放到了檀氏兄妹面前,那上面的人物正在快速地变化。牛盼春道:“我这里有两段影像,也是最近刚发生的,对你们兄妹的未来或许有用,你们看看吧。”

    兄妹二人拿过电子纸来,便仔细观看其影像所描述的这两桩旧事。

    ……

    其时正值西风肃杀,长长的古道上,却没有几个行人。

    道边一家小酒肆,几间黄土房,屋侧贴着已经泛白的告示。都督西北五州军事的奚眷将军年前就发下严令,凡与南朝宋人接触者,一律格杀勿论。

    酒家保正躲在屋里懒懒地烤火。虽只晚秋,关外的天却已极冷,这样的天气,今天应该不会有客人了。

    “叔,你知道是谁杀了沮渠蒙逊吗?”无聊的酒保在找掌柜聊天解闷。

    正在一旁喝酒的掌柜斜睨了酒保一眼,却不答话,心想着:这事情整个江湖都不知道,我知道个鬼啊。

    这沮渠蒙逊乃是河西五凉中的北凉王,曾经也是纵横天下、江湖排名前五的高手。河西只要有他在,哪还有第二个人敢在此地称王。可是,去年却从焉支山传来消息,一个虬髯汉子,只用了三招,就割破了沮渠蒙逊的喉咙。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然而,整个江湖,竟没有一人知道这汉子姓甚名谁、出自哪个门派。

    沮渠蒙逊被杀后,河西局面陡然改变,来自南朝宋的汉人明显多起来,往返宋凉的使者不绝于路。显然,南朝皇帝刘义隆是想在河西把一盘大棋下活。镇守长安的鲜卑人自然坐立不安,不但严令凉州各国不得与南朝往来,甚至还在出入河西的关隘设下重兵,禁止汉人入境。也正因如此,河西各路的西域胡商也日益减少,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生计的小酒肆,变得越发困难。

    酒保正发着呆,却听有人敲门。来客人了。

    酒保忙不迭地起身去开门,走进来的是两男一女三个黑衣人,全都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不过,女人是个大肚子,被其中一个男人抱扶着,像是要生了。

    酒保忙闪身将三人拦住,道:“你们不能进,在店里生孩子犯晦气。”一个男人直接扔过来一锭马蹄金,叫道:“一间干净上房,热水,再找个乳医来!”

    酒保掂了掂金子,足有一斤,心中骂了句:“娘的真晦气,好不容易来桩生意,却是南朝人。这五凉地界,也就你们敢这么阔绰。”他不敢得罪南人,只能应承着开了上房、打来热水,又要出门去。临走时,那男人还补了句:“敢报官,你全家死。”

    酒保心中“呸”了几声,只能去附近村里找了专事接生的妇人来。

    回店里时,两个男人已经在喝酒了,在他们桌边,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一个男人始终用手握着,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见酒保回来,一个男人问:“这里离焉支山还有多远?”酒保心想:“焉支山是羌人的地界,南朝人看不上羌人,极少去那。这几个人不会是知道谁杀了沮渠蒙逊,所以去那?”他心里好奇,却又不敢问,只是回道:“往南不多远就是。”男人微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约在傍晚时分,就听见屋里传来婴儿啼哭声,孩子生下来了。

    不多时,乳医笑盈盈地抱出一个已经包裹好的娃:“恭喜吉士,是个小女,这模样可俊,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一个男人接过婴孩,因用斗笠挡着,看不出他的表情。却听另一个男人有些兴奋地道:“兄长,给小公主起个名儿吧?”

    头一个男人抱着婴儿走到窗边,打开窗来,却见夕阳正好,道:“就以‘祖娥’为名吧。”说完,他微叹了口气,又轻声道:“动手吧,不要让小女看见。”

    另一个男人立时明白,也不知从哪来的一柄剑,就架到了乳医脖子上,问道:“你家何处,我会把接生钱送过去。”

    乳医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却说不出话来。男人一回身,又看向酒保。酒保也被吓住了,正要往外跑,那男人道了声“对不住,你知道的太多”,一柄袖剑便直穿他的心藏。

    ……

    大魏始光元年,史称太武帝的拓跋焘刚登临大位第二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些年他的父辈们南征北战,无往不胜,放眼中原神州故地,除了几个还在南方蹦达的魏晋遗老,曾经的汉人天下,便已尽在鲜卑人的手上。

    为了打败南方的刘宋皇朝,拓跋氏使出了浑身解数,成果却相当有限。根据倚重大臣崔浩的建议,此时汉人的气数主要在河西。当年晋人衣冠南渡后,大批的贤儒雅士都逃到了河西隐居。加之五凉诸国重儒兴文,汉人的儒学正统便都传在了这河西地界。所以要想从南朝人手里夺取中原正朔,笼络五凉文人乃是正道。

    这番道理说来顺耳,可惜奚眷虽有谋略、却不懂收买人心。拓跋焘心中明白,河西得再派个老成持重的汉人前去。

    河西,汉武帝时才进入中原的一处天佑之地。当此神州陆沉年月,它是汉人最后的精神家园。

    焉支山,当年霍去病就是从这里走过,打出了“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千古哀鸣。如今,这里早已成汉家天下,云杉成林、四季如春,那穿行其间的走兽野狐,正在等待百多年后将要来此会盟万国的另一位枭雄。

    就在焉支山北麓,有一个名唤长城窟的水池,因与过往行路人和马匹提供食水,渐渐便有人在此定居,做些过路人的买卖。其时正逢儒道西行和佛学东传,往来不绝的汉族儒士和西域胡僧,多有来此参禅论道者,一来二去,人烟便更加鼎盛起来。

    此时,两个身着常服的中年人正站在长城窟旁。中年人都是三十岁出头,身背长剑、腰挎书囊,看来皆是文武全才之辈。

    年长者,就是人称“铁齿安西”的魏高平公李顺,表字德正。拓跋焘此番给他的使命是稳住北凉局势。若北凉人听话,则多加安抚,若其人三心两意,则需采用雷霆手段。

    而另一个年龄稍小的,是他的从父弟,名唤李孝伯。其人少治《郑礼》、《春秋》,有大才,郡中请他做功曹,他推辞不去,又请他做主薄,到官月余即还。此人生平除了与人吵架,似乎没有太多爱好。

    长城窟边有一座小庙,庙门前一个弟子见二人站在水池边发呆,慌忙上前相迎,询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李顺从怀中拿出一个请柬交与那弟子,道声:“长乐仙人成公兴寄此英雄帖与我兄弟三人,叫我等来此一晤。”

    弟子拿过请柬看了看,又问:“怎么只来了两个?”

    “长兄李灵因闻新会陶隆亦在此地盘桓,便先去会他了,稍后即来。”

    “那二位别站着干等了,先请进庙中吧。”

    二李道声谢,抬脚走进那庙。

    “哈哈哈……赵李三杰,却少一人,有趣有趣啊。”突然从庙内传来有人大笑的声音。二人连忙向内观看,只见一个能容纳百十人的大殿里,竟是空空荡荡,只正中间摆了一张方桌。一个身着儒士衣衫的年轻人,端坐正首蒲席之上。笑声正是从他发出的。那笑声在这空旷的空间中反复传播,让人感到可怖。

    李顺止住脚步,冷眼看向那年轻人,闷声问道:“你不是成神仙!”

    那人听闻此言,又是一阵笑,笑毕却忽然将脸一转,亦是冷声问:“你手里拿的请柬上,何处写了‘成公兴’的字样?”

    李顺道:“给我兄弟三人的信,前面一段俱是相同,请我们到焉支山赴约,可末了却各有一段几十字的瞎拼乱凑,全无文理可言。若非我弟孝伯粗通易理,从三封信送到手上不同的年月日时,再加八卦之数求解,这才从这段乱文中找到了‘长城窟’三个字。某不才,也算遍交中原名士,除了成神仙,中原还有谁能将这周易象数之学玩弄到这样程度?”

    年轻人听他说完,便将眼光移到了他旁边的李孝伯身上,像是看奇景一般,从上到下看了半天,这才说道:“李孝伯,三岁读诗书,七岁便通晓六经,九岁即开席授课,天下人皆说你是不世出的天才,可你却从不入仕为官,每日只吐狂言,所以得了个‘狂儒’的称号。可那些蠢人又哪里知道,天下间只你能破解我设下的谜题,只你配做我一生的对手!”

    李孝伯闻言,与李顺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方问:“阁下究竟是何人,叫我等来,又所为何事?”

    年轻人向座中一挥手,道:“请坐吧。河西之地甚偏,没有好茶招待,只有陈年的灵寿茶,还望二位见谅。”

    李孝伯一愣,旋即便坐了下首,将桌上早已泡好的茶端起来咂了一口,又细细品了几分,这才回道:“阁下倒是有心,知我师兄弟皆是赵郡人,特意备上这灵寿茶。说起来,倒真是有段时间没品过这个味道了,多谢阁下美意。”

    年轻人略一拱手,道:“好说好说,高平公也请坐吧。不过,这里本放了三个位子,正是为‘赵李三杰’准备,可惜令兄未至,只好空着了。”

    李顺见李孝伯落了座,只好也跟着坐下,却不饮茶,只是问:“阁下可否告知你的身份,为何如此大张旗鼓把我们兄弟叫来?”

    那年轻人也如李孝伯一般,举起茶杯来轻啜了一口,方缓缓道:“不才姓义名康,武威人。生平没甚爱好,只会与人舌战。在下听说赵郡李氏的三位兄弟俱是个中高手,故而相邀。”

    听到“舌战”二字,李孝伯便一下来了精神,忙问:“义兄竟是相邀舌战,有趣得很。话不多说,请出题吧?”

    旁边李顺正要反对,义康抢先一拍手,道声:“孝伯兄果然爽快,既如此,在下也不客气了。敢问孝伯兄,当今天下,南北对决,北朝若想彻底打败南朝,当以何种策略为上呢?”

    这种关于时局的探讨,李孝伯等赵李儒士平日里不知进行过多少回。此时听闻义康相问,李孝伯当即答道:“南朝皇帝刘义隆刚愎自用,无人君之德,其手下南朝贵族也多是纨绔子弟,无堪大用者。南朝唯一可用之兵,只有一支北府兵,可用之人,只有一个檀道济。依我之见,北朝只要能灭了北府兵、杀了檀道济,拿下南朝便不在话下。”

    义康闻言,拍手赞道:“孝伯兄高见。那么如果南朝想拿下北朝呢?”

    “呃……”义康反口这一问,倒把李孝伯问住了。毕竟李孝伯身为北朝人,就算再狂儒,也不敢妄议如何颠覆朝局。义康之问,显然便是故意难为于他。

    义康见李孝伯沉吟不语,微作一笑,道:“其实孝伯兄心中必也是知晓的,只是不肯说出来吧?胡人的朝局,一向以来最大的问题便是继承制的混乱,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从无定数。眼下,北朝皇帝学南朝立嫡长子为太子,然而那些个皇叔皇子们,谁不觊觎?依在下看,南朝若想动摇北朝根基,最佳策略莫过于在当朝太子拓跋晃的身上做文章。孝伯兄以为如何?”

    李孝伯并没有说话,表情中却流露出对义康的佩服。看来,他也曾这般想过。

    义康见状,又是神秘一笑,续问道:“在下还有一问,听闻你们兄弟是奉魏帝之旨来北凉安抚民心的。倒要请教二位,当以何种态度安抚呢?”

    李孝伯这次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广施教化’四个字!”

    义康却摆了摆手,做出不屑的表情,道:“书生误国,书生误国矣!”

    李孝伯倒不生气,却问:“敢问阁下有何高见?”

    义康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摇头晃脑地道:“这些年来,凉州地界王权一个一个走马灯似的换,百姓日子从未安宁,李兄可知原因何在?只因西域的财富难以数计,凉州是西出塞外的唯一通道,此路上走私之利,堪比国帑。在这条道上,多的是亡命之徒,恶是除不尽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在此养一头豺狼,才能镇住群魔乱舞……”

    “喂喂喂,你们不能进去!”他这话刚说了一半,却从门外传来嘈杂声,像是弟子在阻止什么人进大殿来。义康立即停了话头,口中默念一句“狼来也”,便唤外面:“放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走进两男一女三个人,俱着黑衣,其中一个男人手里握着一个包裹,而女人则在怀中抱一个婴孩。

    定睛细看,那男人外相颇为不殊。只见他眼目阔长、鼻梁高挺,胸膛宽阔前趋、仿佛鸟兽一般无二,行动之间,自有一股从前世便带来的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男人刚一进门,便用如豺豹一般的声音大声问道:“陶隆不在?他在哪里?”

    义康轻声一笑,回道:“陶医师有事不在,你可坐这等他一阵子。”

    那人也不客气,便在方桌剩下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然后问道:“你们是谁?”

    另外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这样尴尬地沉默了好一阵。这时,义康方道:“焉支山本是霍去病将军祭天之所。在这焉支山麓流传一个老规矩,谁能在这里坐到一个位子,谁就可称当世英雄。今日我等四人有此荣幸,日后便足可称英雄矣!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找陶先生所为何事?”

    新来的黑衣人却并不答他话,只是将手中包裹紧紧攥着,很明显,那东西对他很重要。

    正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李顺、李孝伯的长兄李灵,而另一人,神态飘逸,说不出的潇洒自如,黑衣人刚一见他,便唤了声“陶老兄,别来无恙?”

    那人自然就是南朝人陶隆了。

    陶隆正要回应,旁边身形矮小、略有些佝偻的李灵却向李顺大喝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面前,竟还在此安坐吗?”

    李顺一惊,“难道他是……”

    还未说完,李灵手中武器已向坐着的黑衣人攻去。他的武器与别人不同,是一把精钢打造的乐器筑。那乐器在他手里舞动,倒像是一柄宽大的宝刀。

    座中黑衣人见状,瞬间从蒲席上弹起,与另一个站着的黑衣人同时攻向了李灵。与此同时,李顺亦拔出背上长剑,与李灵并肩对敌。双方便在这空旷的大厅中打斗起来。两下实力又极相当,这一打就从厅内打到了厅外。

    “哇呜!”黑衣女人怀中的婴孩哪经得住这样激烈刺激的生死搏斗,便不住啼哭起来。陶隆忙过去抱拳道:“夫人请随我去僧房,别让孩子受了惊。”黑衣女人知道他是黑衣男人的朋友,便也不多话,就随他去了。

    变起突然,可是厅内,竟还有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动。

    “义兄,他们都走了,我们的舌战可以继续了吧?”

    “李兄不想问问那三个黑衣人是谁?”

    “不需问。”

    “为何?”

    “抢了我兄长位子的人,都活不下去。”

    “这个人可不见得。”

    “哦?”

    “李兄难道没有发现,此人生具帝王之相?他就是江湖人称‘魔君’的后西凉国主李宝李怀素。北凉王沮渠蒙逊之死就是他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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