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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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晓得姜礼听见没有,他坐到了床边,岔开了话题:“朕说的你若肯听,何必费工夫找旁人说给你听……魏清,你说实话,为何朕感觉你总是怕着朕,朕做过迫害你的事情?”

    我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声音不甚清晰:“陛下多虑了,臣没有。”

    他把我从被窝里捞出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真的没有,还是不敢说?”

    我疲惫的把头歪到一边,敷衍道:“臣怕遭天谴。”

    姜礼掰着我下巴把我摆了正,我想把他手拽开,姜礼却不撒手,像是有点恼了,离我近了点,不悦的看着我:“朕要听实话。”

    “臣说的是实话。”

    他还是和子陵比较般配,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咬住别人尾巴就死不撒嘴的脾气,只是好像真如姜礼所说,子陵被我敷衍的不高兴了我尚可以低头去哄说两句软话,对姜礼就做不出。

    难道像他说的,或许因为上辈子触死御前的阴影,我真对皇权产生了惧怕感?

    姜礼端视我半晌,好像从我脸上能看出什么缘由来,叹了口气,十分不给面子的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在怕我,还是怕我的身份。”

    我想他又在挖洞给我跳,故而不接话,下巴被他捏的酸,不晓得他这十分标准的调戏良家妇女的手势是跟谁学的,让人十分不自在,我掰他手,姜礼微蹙了眉,很不情愿的撒了开。

    我松了口气,姜礼又凑过来单手抚着我发,眉眼堪称温柔的看着我:“安平曾说过,你越是在乎的越是藏着掩着,生怕给别人知道。”

    我微皱着眉:“患得患失是人之常情。”

    姜礼唇边勾出缕笑,说了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有时候自欺欺人久了,自己也会当了真。”

    我注意力全然放在他方才提到的安平,蓦然发现,我仿佛许久没看见安平了。

    前些日子听说她去边关,不知成行没有,突然很想她。

    我发了许久呆,医女端药过了来,柔声道:“请将军喝药。”

    姜礼端着药碗做过来,我连声谢过坐起身子,他扶我起来,却做出喂我喝药的姿态,我顿时一惊,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忙把药碗夺过来一饮而尽,对上姜礼微微诧异的目光,道:“药好苦。”

    姜礼吩咐宫女:“把蜜饯端过来。”

    受宠若惊不足以形容此刻心情,姜礼突然这么殷勤让我很不安。

    我疑惑看着他:“陛下,莫不是微臣大限将至?”

    姜礼的笑一僵,默默把我从怀里撤了出去,又将我才接过手的蜜饯盘子也拿了走,方面无表情的道:“不是。”

    服完药总是犯困,姜礼大约是看我不住打哈欠倦得很,闲聊了会就起驾回勤政殿。

    其后几天,姜礼过来偶尔会给我带两本书看,有时是正正经经的侠客传记有时是很不正经的西厢艳谭,我兴致勃勃翻艳谭,常会忘记姜礼在身边。

    他在两步开外的书案处看折子,偶尔脖子酸了,我抬头望过去,天气渐渐回暖,姜礼浴在阳光里,专心致志的,俊秀出尘的模样看着其实并没有我一直觉得的刻板,偶有花香飘进来,居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此念头一出,我忙按压下去,只觉是病的糊涂,又看了西厢的缘故,才会生出这种荒唐想法。

    御医让我出门走动,我便在御花园的水榭里晃荡,偶尔晃荡到傍晚再回安乐所吃饭,但大多情况其实走不到御花园便会喘得厉害,医女大约怕我死在半道,常以一种分外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御医再来请脉时我争气了点,在御花园晃荡了十几天总算晃荡出点成果,御医莫不欣慰的道:“将军的病情稍缓,多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了。”

    我可以肯定,这句话打我病下以后听过不止一百次,且有超过十次都是出自这位御医之口。

    御医开了方子递给医女去领药,面对我怀疑的神色,忙解释道:“只是普通的养气生血的方子,将军不信可以拿去看看,这番病情来得快去的也快,实在匪夷所思。”

    休养多日后出宫,我去城郊给长宁扫墓。

    坟头簇新,灵幡立在两旁,纸钱的灰烬浸水乌黑。

    我撩袍跪在坟前,石子一粒粒磕着膝盖,雨后的地面湿润,冰冷的积水漫过衣襟,冷的刺骨。

    来之前我准备了许多话说给他听,真到了面前就全忘了,带来的纸钱烧了一半,蓦地听见身后有人唤着我:“…是魏将军吗?”

    我回首看过去,原来是刑部尚书的公子,现在京畿卫的齐勉。

    我颔首,“是。”

    齐勉剑眉星目,风姿飒飒,与他话唠成性的老爹委实不大相同,此刻蹲在坟头烧纸钱,道:“……长宁给将军写过许多信一直没有回音,还以为京中出了什么变故,便给我写了封让我转交给将军,将军前些日子在太医院养病,一直没有机会转交,可幸今日碰上了。”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信件,道:“长宁嘱咐我一定要亲眼看着将军把信看完,如今他虽不在了,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希望将军成全。”

    我道谢接过,回想起过往长宁写给我的信,从来直接丢了火盆,这会儿颤着手撕开封口,还有些不大习惯。

    他擅长小楷,字迹秀丽,整封看下来排版整齐,干净清爽,无非是问些近况,最后问我,上次寄去的钥匙收到没有,他把我爹生前在江南准备养老的旧宅修葺了番,门房原来的锁锈坏了,便换了把新锁。

    我总害怕他会写一些让人左右为难的话,所以从不看他的信,他应该是想到了,所以并没把那些话写进去,末尾道着珍重,全文一贯的小心翼翼,唯恐言语间惹我生气再不肯读下去。

    眼前模糊一片,水坠到纸上晕染,我忙提袖擦干,齐勉摸索全身递了条帕子过来,我摆手谢过,把信纸折好揣进袖子里。

    齐勉关切问道:“魏将军…你还好吧?”

    我抬袖擦着脸,使劲摇了下,齐勉在一旁仿佛觉得气氛尴尬,道:“下官…下官先行告辞。”

    他走了许久,我垂着头跪在坟前是个不用照镜子也能看得出的倒霉模样,我特别不想把这落魄模样呈现在长宁的坟前,然起身时膝盖一痛,险些整个摔下去,腿上麻得很,我一瘸一瘸的远离此地,半晌路过树林,扶住棵树大口喘着气。

    这世上再没有季长宁了,每一想起便痛彻心扉。

    我蹲下身子,捂着眼睛的袖子瞬时湿了透,不知名的鸟发出苍凉叫声,和着心痛的频率,猛烈的让人喘不上气。

    回将军府的路上,行人投之以好奇的目光,我垂眸看着身上泥泞,苦笑了声。

    进了门,郑伯怔在了原地,道:“少将军,你怎么……”

    我回到房间照了镜子,两颗大核桃着实骇人了些,我眯缝着眼睛,琉璃剥了两个熟鸡蛋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不大想说话,琉璃蹲到了跟前,声音柔的像是会吓到我:“将军在宫中住了一个来月怎的憔悴成这样。”

    我摇头,“我没事。”

    傍晚时分用完饭,四周安静的可怕。

    似乎静下来的时候心里就会怕,可又不知道怕什么,所以总想找点事做。

    我窝在书房写字,不知不觉写了一夜,阳光熹微照进来,恍惚是日出又像日落,日子浑浑噩噩起来。

    若是子陵在跟前,必定要来念叨我,也幸好他不在,浑浑噩噩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两日去早朝,大臣们商议长宁的职务交接和金陵水灾的后续安排,他们谈及长宁二字时总要看我的脸色,我也不知怎的,很烦恼他们探究的目光。

    季太傅丧子,神思颓靡,不日请旨回家休养,下了早朝,上官和我说着话出正午门,季太傅等在我轿子跟前,佝偻着腰,手仍是不时颤个几下,我与上官道别,走到季太傅跟前,恭敬道:“太傅找我有事?”

    我恍惚发觉季衡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然他欲言又止,末了颤着手从袖里取出个蒙着帕子的物事递到我手边,眉眼的哀痛用尽后只有冷然彻骨的平静,苍老着声音道:“…你拿去吧。”

    待他离开我打开帕子,是那枚刻着我小字的黄铜钥匙。

    我无奈笑着,看来是天意,兜兜撞撞,又回到我手里。

    日子淡的像水,煮沸的水,烫的让人下不去嘴。

    一天天,慢腾腾,浑浑噩噩的消磨着。

    沸腾的水蒸腾完,繁重冬装转春衫,不知不觉的又入了夏。

    姜礼闲暇时来将军府,与他一起坐在饭桌上用饭时,我恍惚中生出种错觉,似乎他还是那个喜欢挑刺的晋王,这一年的时光又重头来过,子陵林韶还有承羽都还在。

    我笑着摇头,姜礼疑惑看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

    他给我夹了筷鱼子,我不喜吃鱼,把鱼子挪到一边,用完饭也没动它,姜礼淡淡道:“可见你是寿王亲女儿,先帝说你爹口味也很刁钻。”

    他一口气诋毁两个人,可见也是先帝亲儿子。

    “臣父亲不喜欢喝茶是怕苦,微臣不爱吃鱼因腥气太重,先帝不知情,拉着臣父喝了好几年的茶。”我抬眸看向姜礼,自嘲着,“臣不及父亲魄力,半点鱼腥也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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