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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乱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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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家弟子经历一场生死恶战,早就做好了殉葬渔阳的准备,此时陡然迎来峰回路转的局面,当然难以回神,他们一时又看不清救世主的面容,自然是把目光投向渔阳的当家人,想让他拿个主意。

    秦牧却已经失了神魄,呆呆地仰望着那坐在屋顶上的人,身体禁不住地发起抖来,正欲往回明殿奔去,又猛然刹住脚步,痴痴抬头,望向那个满面微笑、百无聊赖地转动着伞柄的人。

    其他人见秦牧这般情状,虽然不解,但也知道来者应该不是恶人,便依言各自退开,只余秦牧站在原地,仰头望着江循,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

    ……不会是梦吧?

    ……总不会又是该死的梦吧?

    秦牧身侧有一个魔修,手中持着一把上好宝剑,由于那灵力线的缘故,剑势止在半空中,再难前进一步。秦牧视线一转,恰好落在那光芒泛泛的剑身上,立即如获至宝,空手便要去抓握。

    他要确定这是不是……

    可他的手还没挨上剑刃,就听得一阵衣裳飘飞的猎猎响动。

    江循撑着阴阳,以作缓冲,一路顺着风势朝秦牧的方向飞身落下,手中的灵力线也迅速向他的掌心收拢,他翻手拈花,捻住那挟裹着灵力的丝线,手腕斜向下发力,狠狠一抖,一股有形的灵力波纹便自他掌心荡出,争相涌入被缚的魔修体内。

    霎时间,呕血之声响彻四野,魔修一个个面目狰狞地倒下,难以呼吸地用手指抓挠着胸膛和咽喉,在皮肉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指甲划痕。他们是那样痛苦地嚷叫,翻滚,在地上不住挺动着他们的身体,像是一尾尾被打捞上来、抛弃在岸边的濒死之鱼。

    事实证明,江循的提醒的确是有效的。

    从接二连三倒下的魔修口中飞溅而出的污血,把秦牧赤/裸的上半身染得肮脏一片,但他却浑然不觉,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江循,看着那把伞。

    ……自从江循走后,就被他放在床边,不管阴晴雨雪,再没打开过一次的“阴阳”。

    待到那些魔修痛苦够了,江循只随手一弹,一颗颗汇聚成圆形丹状的金丹便从魔修们的身体中直破而出,直飞到江循身边。很快,数百颗泛着流光的金丹追随在了江循身边,萤火虫一样上下翻飞,把他身侧映得一片灯火通明。

    霎时间,惨嚎声与四周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混合成一片。

    ……尤以秦氏弟子为甚。

    除却那些不知内情的新进弟子外,认识江循的秦氏老弟子,个个颔首低眉,无人敢多作一声。

    只有秦牧仍是一动不动。

    他的眼前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直到视线一暗,他抬起头来,一颗浑圆的泪珠顺势从他眼中滚落,他才清楚地看到,阴阳已经斜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恰在此时,一个距离秦牧不远的魔修挣脱了束缚,也不顾自己灵力全失,拾起遗落的刀剑,踉跄着朝两人奔来。江循懒得对这螳臂当车的宵小之辈动手,只笑眯眯地盯着秦牧看,秦牧倒是反应极快,用脚尖挑起身旁掉落在地的青鸾剑,反手一扎,剑尖便奔雷流火似的直捅入了那魔修的心窝。

    那魔修受此冲击,张口便是一口鲜血直喷在了阴阳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随即便砰然倒下,没了声息。

    江循注视着拥有乱雪面容的秦牧,心里百感交集,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惯例的调侃:“……你们都不点灯啊。还得我自己来。”

    秦牧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抬起头来。

    只见天边明月亮得如同日轮,所有的游云经过时,都会自动绕开月亮。

    ……真是一盏浑然天成的明灯。

    它就像是一只巨大而柔情的眼睛,注视着秦牧,让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一层透明的泪花。

    他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把江循揽入自己怀中,发力箍紧,似乎要把他融入自己身体才罢休。

    他哑声唤:“公子。”

    他接着哑声唤:“小循。”

    江循一阵恍惚,单纯懵懂的乱雪和暖心温柔的阿牧,在他眼前合二为一,却不再是昔日那个温情脉脉的、对世界满怀善意的孩子,而是一个浑身浴血、满身伤疤的刺刀少年。

    但现在,他所有的棱角都隐没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把下巴压在江循的头发上,伏在江循耳边,喃喃道:“看我。我现在有两只手了,可以抱住你了。”

    ……

    乐仁是继秦牧之后第二个认出江循的。

    他还记得这张脸。

    那日自己被弟弟叫去伺候那只受伤的小奶猫,自己只是转身拧了个毛巾的功夫,没想到一转头就被一个一丝/不挂的青年打晕在地。

    江循的那张脸实在是美艳动人,乐仁从小修画艺,对惊鸿一瞥的美总是格外敏感。

    可是……焉和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怎么会?

    他仅剩的单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轮车的把手,将那里捏得吱嘎作响。

    这股四下皆静的怪异气氛也同样感染了展枚。

    “谁?”展枚抓紧了轮车的扶手,努力侧耳去听,却除了魔道修士声声的惨叫声外什么都听不到,“……是谁?”

    正顾盼间,他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攥紧了。

    甫一被握紧,展枚就凭着那双手的握感和大小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急急询问:“……焉和,怎么了?有什么人来了吗?”

    乐礼跪坐在展枚的轮车前,脸色红白交错,他根本来不及问为什么展枚不在后面好好休息,极大的喜悦让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声线抑制不住地打颤:“……回来了。”

    展枚茫然:“谁?谁回来了?”

    乐礼再不言声,一手按着展枚的后脑勺,把人抱入自己怀中,朝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太好了。

    ——从此以后,展枚再也不用在雨天拒绝打伞了,再也不用空洞地盯着某处发呆了,再也不用在夜里梦呓时唤着江循的名字惊醒过来了。

    展枚还想发问,就被那突如其来的湿软触感惊吓得不轻。他不可思议地抚了抚自己的侧脸,不到数秒,以被亲吻的那一点为圆心,湿漉漉的红意烧遍了他整张如女子般精致俊俏的脸,就连锁骨和耳垂也没能幸免:“焉和,你在做什么!不成体统!你……”

    乐礼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势吻住了他的双唇。

    展枚黑布之下的眼睛里尽是震惊欲绝,他不知道乐礼为什么突然这样激动,只能发力牵住了乐礼的衣服,想推开他,可不知怎的,他完好的手臂偏偏没了力气,他的呼吸开始渐渐急促起来,腰以下的部分也酥/软得挺不起来。

    ……太过分了。这里明明是秦家的地盘,下次他有责任提醒焉和,绝不能再像这样当众失礼。

    在颤抖着合上眼睫,不自觉地迎合起乐礼来时,展枚如是想。

    但他很快又模糊地想: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焉和会突然这样失仪,但是,太好了。

    ……他记得,自从江循去世后,焉和就很少再笑了,活似一口了无生趣的古井,只有偶尔对自己说话时,还能听出些许温柔的腔调来。

    焉和他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地忍耐了,也终于不用在午夜时分辗转反侧、不得安枕了。

    所以……尽管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那应该是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

    ……

    很快,一夜过去。

    殷无堂是被外面不间断的嘈杂声惊醒的,他猛然从床上翻坐而起,单肘撑着床,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房间,呆愣了不知多久,终究还是把一腔苦涩化为了一声自嘲的叹息。

    ……又是大梦一场啊。

    在冬日雀鸟的啁啾声里,他坐在床边想了许久心事,才挪动了一下身体,准备下地。

    谁想这一动,他就觉出了某些不同往常之处。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只是简单集中了一下意念,便有一簇真火自手心跃出,烈烈燃烧,他一个控制不好,险些燎到自己前额的头发。

    殷无堂眸间几乎是要流光溢彩了,他纵身跳起便要下地,但这些日子不良于行,总还是落下了些暂时的后遗症,他双腿虚软,一个踉跄摔趴在地,形容简直是狼狈不堪,但他却拽着榻前的毯子,嘴角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翠竹杖被人好好地置放在了床头,殷无堂挣扎起身,抱着那节竹杖,傻笑着发了会儿呆,才动用了许久未使用的清洁术法,简单地梳洗了一下,便要往门外去。

    可是刚一开门,一个精致的匣子便出现在他眼前,上面贴着一张白纸,上书斗大的“礼物”二字,墨汁淋漓,似乎生怕殷无堂瞧不见似的。

    殷无堂失笑,蹲下身去,掀开了虚掩着的匣盖。

    尽管他有所准备,知道江循要送他的礼物绝非凡品,但在亲眼看到的一瞬,她还是没忍住睁大了眼睛。

    ——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数十颗完完整整的金丹,光芒耀目,灵气漫溢。

    在金丹的最上方放着一张从中间折叠起来的纸。殷无堂把纸展开来,上面赫然是江循飞扬跋扈的字迹:“不知道是谁弄坏了你的金丹。把这些先赔给你。我把魔气都消去了,你拿着当弹珠玩儿就是。”

    殷无堂把手压在自己的丹宫位置,微微发力朝下摁了摁。

    内里充盈的灵气,让他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还好,他还不知道昔年之事,大概还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魔道的埋伏,身受重伤,才丢了金丹。

    ……千万不要知道,保持这样就很好了。

    殷无堂深吸一口气,把盒子抱进屋里,放在床头,留恋地在匣子上轻抚几下,才转过身径直朝外走去。

    整座渔阳山透露着大战结束的疲惫感,各个弟子沉默地穿梭着,修缮着魔道来袭后留下的创痕,唯有殷无堂的步伐满是希望,碰见一个人,就礼貌地询问,有没有看到江循。

    他坚信,昨夜渔阳之乱,定是江循解的围。

    果然,弟子们都知道江循的所在,一个个表情复杂地为殷无堂指路。

    在前往江循所在地的一路上,殷无堂的步伐都欢快得很,拐杖点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他的嘴角也止不住保持着向上的趋势。

    刚刚转到前不久才拨出来供展氏弟子栖身的凌波苑,殷无堂就见江循自凌波苑主屋内绕出,正低头用一方白巾擦拭着手。

    看到殷无堂,江循笑眯眯地扬起了手:“哟,早。”

    殷无堂摸摸自己的鼻尖,确认自己仪容尚整后,才有点羞涩地招呼:“你在这里……那展公子的伤势……”

    一提到展公子的伤势,江循的表情就变得似笑非笑,看得殷无堂有点儿腿软,急忙岔开话题,想把昨夜自己隐瞒情况的事情给掩饰过去:“可治好了吗?”

    江循信手把那块方巾丢到了一边草丛去:“他的眼睛倒是能勉强视物了,但是还不能见光,这些天还得蒙着,过两日换成白布,再过两日换成轻纱,循序渐进的,不出半旬,就没什么问题了。至于他的腿嘛……”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抬高了声音,充满真情实感地感叹道:“他这半个晚上给我絮叨的呀。我都不想给他治了。”

    果然,江循这边话音刚落,里屋中就传来了展枚一本正经的严肃声音:“江循!不可在背后说人是非!”

    江循耸耸肩,冲殷无堂扮了个鬼脸。

    殷无堂有点腼腆地跟着笑了,撑着拐有点颠簸地走了两步,刚想与江循说些什么,就见天边一抹红霞燃起,灼灼如桃花,如同血染。

    本是极美的景色,但江循发现殷无堂的脸色有点发青,便知道不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殷无堂紧张地舔了下唇,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实话实说,但他还是没办法在江循面前自如地撒谎,只能据实以答了:“是……仙界。仙界又来人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些日子他们四处警告各仙派,不能步展氏后尘,交出龙脉。我想他们应该是听说了魔道夜袭的事情,特地遣使而来。一为嘉奖,二……为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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