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看书网 > 繁华斩 > 江湖人江湖事之四杀人好玩

江湖人江湖事之四杀人好玩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一二看书网 www.12kanshu.com,最快更新繁华斩最新章节!

    小引

    秋风摇曳,风中飘着几片半枯的落叶。散碎的月光透下来,映在甘州卧佛寺的石阶上,显得诡秘而凄凉。庭前石桌旁倒着一个死尸:青衫布履,白面长须,这个人是后背中刀,血流了一地。

    寺中破败的廊下站着两个黑衣人。望着庭院中的男尸,其中一个矮胖子叹息说:“你把他杀了,势必要惹麻烦?司文城是掌管库银的文官,官职不高位置却重要,无故暴毙于荒野,京城方面可能会派人追查此事……”另一高个站在廊柱阴影里,身形高瘦,月影斑驳光线较暗,看不清他的面目,此人搓握着手掌,呼吸有些急迫说:“司文城发现了咱们的秘密——我答应给他一万两银子,让他闭嘴。不想这老鬼性格柔弱,脾气却犟,非但不接受银票,还要向上司控告,急切之下我只得将他哄骗至此,一刀结果了……”

    矮胖男人摇头叹气:“你太鲁莽。这样做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暴露自己,我们的事刚刚开始,稍有闪失全盘计划都要付之东流?”

    高个男人一惊,失声说:“主人,那该怎么办?”

    矮胖子一笑,沉思片刻:“无妨,让我想想,或许可以有办法解决。你回去后打点起精神,眼睛盯紧了,可不能再出纰漏?据说御史尹流芳、兵部侍郎方秦羽因探查兵营叛逃案,微服私访,出没于甘州一带,若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麻烦就大了……”高个男人点头说:“我一定小心。”矮胖男人又一笑,负手望月,幽幽叹道:“今夜的月色不错。如果不是身边躺着个死人,败了兴致,我们说不定可以作几首诗?你不知道,早些年我也曾寒窗苦读、渴望科举成名,吟风弄月,甚至着迷于诗歌写作……”

    高个男人溜了眼院中死尸,内心惊慌,他并没有完全听懂对方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拱身点头,回应道:“是,主人,你说的对。”

    夜魔

    这个城市活跃着一个杀手,它的名字叫“夜魔”。

    “夜魔”总是在深夜出现,黑巾覆面,提着一把样式古怪的宝剑,窜房越脊取人性命。如一场骤降的春雨,其来也忽,其去也速,无影又无踪。没有人知道它的真实姓名,来自何方,相貌如何?知道的人全死了。

    云破月一心想找到“夜魔”,与他决一死战。

    一年前,云破月来自遥远的乡村。他长到十七岁,还没有见识过城市的热闹繁华,在他的视野中,鲜明的只是乡野的枯树冰河、野鸟山羊,一条尘土飞扬的路,连绵无际的群山和山中独行的狼。云破月很早就失去了父亲,与寡母一起生活。母子二人耕种着几亩薄田,勉强能够糊口度日,母亲希望他离开家出去闯一闯,没准儿能攒下几个钱,好回来讨老婆?

    于是云破月背着行李卷来到城市,经人介绍,在一家木材厂做工挣钱。他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背木头,一天六个钱,如果体力可支,晚上接着干还能再多挣三个钱。但每人一天必须拿出两个钱来孝敬老大,否则他就伙同工头刁难你,让你卷铺盖滚蛋。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老大,老大不干活高高在上伸手拿钱,不高兴时甚至朝人的脸上吐口水,没有人敢表示反抗。

    云破月做到十三天,当那个满口黄牙长一对鱼眼的工头对他大声辱骂时,他忍不住挺身、狠狠挥出一拳——工头满嘴流血,吐出两颗牙,而云破月也被他的手下痛殴一顿,做工生涯宣告结束。

    云破月开始四处漂荡。他面有菜色头发纠结,走在街上,和行乞的乞丐没有两样。大街上的食物很多:馒头炸糕千层饼,红喷喷的苹果香气四溢的桔子香蕉,折磨着他枯竭的肠胃。云破月闷头前行,不意间撞到一个女人。

    这女子一身艳装,黄头发蓝眼影,隆胸细腰,耳边垂着两只大金环。女人退后一步,骂道:“哎,穷小子,你怎么走路?瞎了,臭不要脸的。”云破月不觉怒从心头起,握紧双拳问:“你骂谁?”那女子并不害怕,凑近一步,挺胸脯说:“咋的,还想打人,臭要饭的踩了人家脚还耍流氓?试试,动我一手指头,送你去官府?”云破月分辨说:“踩了脚我说对不起,你为何出口伤人?”女人紧了紧鼻子,呸一口:“滚远点,臭烘烘的!”

    云破月咬牙说:“你这****。”

    女人状若疯颠舞扎着两手,抓挠云破月:“你敢骂我,你这臭流氓、不要脸的……”云破月连连后退。

    这时不远处一个着长衫的中年男子高声召唤:“轻红,你还买不买手镯项链,老爷我可没时间陪你?你这蹄子尖刻势力,就会欺负人家乡下人。”女人立刻满脸笑样,娇声说:“好了好了,这就来。”她转头面向着云破月,笑容顿收,尖声说:“乡巴佬,有本事找‘夜魔’去,官府悬赏缉拿的罪犯,整整一千两纹银。拿了他,有名有钱也风光两天?不过我瞧你没这两下子,这辈子都甭想——要你的饭吧?”言罢扭捏而去。

    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行人如潮,大街小巷挤满了逛夜市的人。

    甘州城声名显赫的地方当属万花楼。尤其到了晚上,灯光下汇集了那么多浓妆艳抹娇滴滴的女人?她们扭扭捏捏,拿姿作态,招来满嘴酒气一掷千金的男人。

    万花楼的精致包房内,烛影闪烁,映出床上一对****的身体。女的腰肢纤细**尖挺,自不必说,男的也皮肤光滑骨肉停匀,居然保养得很好。男人仰躺在床,女的折腰起身,并不穿衣,用丝巾替他抹汗。她娇喘微微轻声说:“方公子,你年纪轻轻,世出名门,居然很懂得风月功夫?”方姓公子微眯着眼,笑说:“轻红,本公子的手段如何?不瞒你说,我遍赏名花朝云夕雨,变化无端,好好伺候本公子,我亏待不了你。”轻红赤身作揖:“全凭方公子赏识。”方公子起身穿衣,扎束已毕,回头丢下一锭银子:“赏你的,拿去买身新衣服。”轻红坐在床上,围着锦被袒露出胸前白肉,含笑收纳。方公子告辞,走出万花楼。

    楼外的夜色昏暗,天上无星无月,四下无光。远处点着几盏街灯,明灭闪烁,一眼望去若鬼眼睛。方公子奋步前行,走入黑暗,他才拐过巷口,前方一个神秘的黑衣人突然映入眼帘。

    黑衣人身材细长,黑巾覆面,身后背着一把式样古朴的宝剑,他插手而立稳若泰山:“你是方秦羽?”方公子止身回答:“是在下。你是谁,找我有何事?你难道就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夜魔’。”黑衣人悠然说:“你没有必要了解得太多,你只须明了一件事:有人让你死。明天你将看不到初升的太阳?”方秦羽说:“我的脑袋很值钱吗?看来司文城想必也被你所杀。我不明白,以你的身手,为何要杀一个掌管库银的小官?”黑衣人咧嘴笑了:“司文城不是我杀的,爱信不信。你想知道秘密,只好亲自去问问司大人了?”方秦羽坦然说:“‘夜魔’你执意杀我了,遂你所愿,动手吧——”

    黑衣人拔剑出鞘,弹剑说:“愧领。”剑若龙吟迎风一斩,剑刃直奔方秦羽的脖颈。方秦羽愕然,“夜魔”看似平常的一剑,却包含了最纷繁复杂的招式:一式八剑,面面俱到,剑光若雪花错落有秩,前后左右上下八方完全封住对手的退路。此刻别说方秦羽一介贵公子,纵然见多识广的高手,亦难逃脱这凌厉威猛的一剑!

    一剑削下,铿锵巨响,两剑相击火星四溅。一把剑自上而下迎住“夜魔”的攻击。方秦羽的面前蓦然现出了一个青衣箭袖的少年,长发飘舞,目光沉静。“夜魔”凌空一翻,身形急转,双手握剑长剑当空劈下,十丈之内剑气夺人!枝干摇撼猎猎生风,树叶忽的抢起,飞速旋转在夜空中,而后片片碎裂如雨……少年后退血染衣袖。“夜魔”一击不中,借势腾飞滑行数丈,鬼魅般隐身于夜色,消失不见。

    青衣少年回身向贵公子问:“方大人,你不要紧吧。”方秦羽摇头:“无妨无妨,你受伤了?”少年抿唇一笑,回道:“没事,划破一点皮。方侍郎,你一路还好吗?”

    方大人目光惶然,吃惊地问:“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青衣少年按剑说:“近日鞑靼人征集大军二十万,活动频繁,显然有进犯之意!圣上已下旨秘命陕、凉二府总兵率军西进,屯驻甘州。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数十万石粮草和百万两饷银业已提前运到,纳入州衙仓库,这虽说是个绝密消息,但身为兵部侍郎的方秦羽方大人,你恐怕不会不知道……”

    方秦羽更加吃惊,连声问:“此等绝密军机,你竟然也知晓?”少年揖手,坦然相告:“御史尹流芳奉旨巡视凉州,闻听方大人分道而行,微服潜入此地,知道定有蹊跷——他怕大人旅途危险,特命我暗中尾随、保护大人的安全?”方秦羽不相信,查问说:“如今迷雾一团、敌友不分,我该怎样才能相信你?”

    少年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双手奉上:“尹御史的亲笔书信,加盖印花图章,你们同朝为官,方大人,你该不会不识得尹流芳的笔迹吧?”方秦羽接过信笺匆匆一览,疑窦顿消:“果然是尹兄的笔体——噢,原来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小侠’安杰?”少年平静的回答:“我是安杰。”

    刺戮

    一间巨大的密室,二十二支粗壮的牛油蜡烛,映得通室光明。

    密室虽然宽大,室内摆设却简单:一张硕大的石桌,一把铺着锦茵的石椅,桌上放着一叠账册和笔墨砚;此外别无其他。

    黑衣人立在当中,石桌后坐着个矮胖的中年人。中年人的肌肤白皙细嫩,颌下光溜溜的,头发挽了个髻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着一袭轻丝长袍。面色红润晶莹。黑衣人歉意地禀报:“我失手了。”胖胖的中年人一笑,丝毫不觉得意外:“我知道了。”

    黑衣人一愣:“你知道?”中年人一拂手,说,“这没有什么奇怪?如果不是安杰,方秦羽此刻早成了你的剑下鬼……”黑衣人恳切地要求:“主人,我可以再试一次。”中年人目光阴沉,否定说:“不必了。有安杰在,你不会轻易地得手?”黑衣人显得有些急躁,握拳说:“我已刺伤了他的手臂,我想和他再较量一次,一决胜负……”中年人又一次断然地否定:“不可以。记住我的话,你是‘夜魔’是杀手,杀人才是你的目的。”黑衣人不耐烦地反问道:“难道我敌不过安杰?”

    中年人说:“不,你的功夫和安杰不是一路。”黑衣人眉头紧锁:“我不明白你意思?”中年人搓了搓肥厚的手掌,挺腰说:“你的优势在出手快,一式八剑,势如奔流,也就是说,别人仅仅才使出一招,却已在你手底下死了八次?”黑衣人跟问:“安杰呢?……”中年人叹气:“你不明白我的话……我要你有出息,把你造就成人材。我不希望你只是拼性命赌输赢的莽汉,你是杀手是‘夜魔’……”

    黑衣人喃喃自语:“我是‘夜魔’么?可我一直在寻找‘夜魔’,我想亲手杀掉他……”

    中年人眼光阴冷,瞳孔深处精光闪烁,凝成两点薄冰。他说:“你失去了冷静,如果不及时调整,你的杀手生涯恐怕快要结束了……”黑衣人却坚持说:“我不是‘夜魔’。”中年人轻舒了口气,安慰他:“是的,你不是。一年前你从乡村来到城市,四处碰壁几乎饿死,为了拿到区区几个赏银,你四处寻找‘夜魔’……”

    夜色幽迷,长剑迎空。剑气刺碎了西风!黑衣人除去面巾,额头上涔涔渗出汗珠,他凝神思索:“我没有找到‘夜魔’么……”灯光下看出他是一个瘦削苍白的青年。

    中年人不置可否:“以你的身手,找到又如何?不过多添一具尸首而已。”言罢目光柔和,呈现慈爱之态:“你找到‘夜魔’与之打斗,他把你刺伤,想取你性命,我救了你。当时你满头都是血……”青年人承认:“是的,从此我失却记忆、忘了很多事。后来我自己变成了‘夜魔’!”中年人目光淡定,语气坚决:“我说过,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方式——”

    青年人目光游离:“是么……”

    中年人提高声调,继续说:“一年前你拼死拼活,舍命相争,不过为了一千两赏银,现在你的钱足够花半辈子,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的,不是吗?今后即便不作杀手,你还可以投资做点别的,衣食无忧舒舒服服地过富翁生活——毕竟,钱赚钱要比人赚钱来得容易?你想做一个成名的剑客,你想出人头地,你想拥有成功赢得别人的尊敬,这一切都离不开金钱。仅仅拿出两万两银子疏通,你就能披上堂堂四品官的红袍而无须十年寒窗?再加三万两还可以做镇守一方督率兵马的将军,耀武扬威,瞧瞧,钱的威力有多大……”

    青年面色潮红,他昂起头,语气坚决地说:“我要成功,我要这城市记住我,我要我的名字流传于人们的口碑。我想在老家盖一栋宽大明亮的房子给老娘讨一房漂亮的媳妇,然后邀请乡里人庆贺三天……我不要妓女瞧不起我,我不做不见天日的‘夜魔’。我要做回我自己:云破月……”

    方秦羽再次光顾万花楼,安杰与他同行,一同造访万花楼的当红姐儿柳轻红。

    方大人与柳轻红曾有一宿之缘、恩爱缠绵,后来他在楼外遇见了杀手“夜魔”,若非安杰的搭救,还险些丢了性命。难道他不改初衷,甘愿再次冒险?

    方秦羽此番寻找柳轻红却不是重叙旧情。此前他和安杰两个曾去过州衙,见了知府叶之龙,并检查了停放在验尸房的司文城尸体,详细翻看检验格目。仵作介绍说:“司文城现年五十三岁,身材瘦弱,无其他疾病。死亡原因系被人用刀刺破心脏血管,导致内脏大出血而毙命,据传言,死者生前曾迷恋万花楼的名妓柳轻红,每月总有几天去她那儿过夜,而柳亦不嫌他年老。有一段时间司文城甚至想替她赎身,纳为侍妾,只因为泼悍太太的强烈反对才算作罢……”

    安杰应道:“唔,是吗。”仵作离去。方秦羽扪胸自问:“司文诚不过一介小官,深夜被人刺死于荒寺,此事端的有些奇怪?”他在屋中踱了几步又说:“我先前曾怀疑是‘夜魔’刺杀了司文城,现在看来这个结论并不成立?”

    安杰点头承认:“我曾与“夜魔”交过手,他的兵刃是一柄宽大形式古怪的黑色长剑,死者的伤口窄细,几无痕迹,应该是一把薄且锋利的短刀……”

    方秦羽凝神思忖,说:“你看,有没有可能他换了兵刃杀人,刻意扰乱我们的视线?”安杰轻轻摇头,说:“不可能,武士一般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驾轻就熟的兵器。再说,大人你注意到了没有,这一刀是从背后捅入,虽说伤口不大,但造成内脏大量出血,失血而死。尽管‘夜魔’是一个杀手,若说他用这种阴狠下作的手段杀人,只怕连你也不相信?……”

    方秦羽含笑颔首,说:“安少侠,你还看出了什么,说给我听?”

    安杰连忙推辞:“方大人精于此道,是行家,早已了然于胸、何必谦虚?”方秦羽摆手,直爽地说:“安杰,我的确不懂江湖事,你就不要客气了?”安杰眉头微皱说:“司文城猝死荒郊,惊惧自不必说,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他的双睛之中竟似含有许多怨恨与愤怒呢……”

    方秦羽默然不语。

    安杰忽然抬起头,语气坚定的说:“这一切或许说明,凶手是一个司文城所熟悉的人?司完全相信他,没有防备,而那人则乘他转身或绕至背后,暗下毒手!”

    方秦羽自问:“那个人是谁呢……”

    安杰答道:“一个他常接触而且信任的人。”方秦羽眉毛一竖,莞尔自嘲:“不会是柳轻红吧?”安杰直视着他:“你说……”方秦羽脸色改变,表情稍有点不自然:“我也仅仅见过她一面。司文城着迷于柳轻红,欲替她赎身,二人关系自然亲近。也可能赎身不成铤而走险,杀人泄愤?”安杰问道:“大人曾与柳轻红有一面之交,你看她可是那种心毒手狠的女人?”

    方秦羽溜了一眼安杰,面色微红:“安少侠取笑了。他们两个耳鬓厮磨关系密切,已达数年之久,司文城离奇死亡,依常理推度柳轻红应该掌握一些别人不了解的内情……”

    安杰肯定说:“方大人此言有理。”

    二人决定再访万花楼。现在是白天,车如流水市声扰攘,城市醒来的时候万花楼已进入香甜的梦乡。一觉醒来夜幕低垂,当大多数人劳作一天回到家,享受晚餐准备休息时,这座小楼红灯高挂,欢歌笑语送往迎来开始它最**的繁忙。

    安杰方秦羽步入万花楼。忙了一夜,姐儿们大多都睡了,坐堂的龟奴虽然衣着光鲜,神情却显得萎顿,无精打采。方秦羽直奔大堂,点名叫柳轻红。

    龟奴揉着睡眼,回道:“柳轻红,她回家了……换个姐儿行吗?”方秦羽不由得一愣:“回家了?”龟奴爱理不理。方秦羽追问一句:“柳轻红回家干嘛去了?”

    龟奴不耐烦了:“谁知道?许是家里有事,再不就是身上不舒服……谁去问她?”

    安杰一旁搭话:“柳轻红家在哪里?”龟奴愈发有气,故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是公门中人,想查户籍最好去衙门……”安杰并不生气,丢下一块银子,说:“咱俩打个赌,咋样,一处地名几句话,换二两银子喝酒——我猜你一定已经记不起?”龟奴眼中立刻闪现比银子还灿烂的光亮:“是这样,别忙让我想想——叫什么来着,挺绕嘴的,噢广宁园,对,就是广宁园。出西城门一直朝前走,大约六七十里,望见一片绿杨柳隐着的村庄就是了……”安杰推过银子,说:“你赢了,银子归你。”龟奴喜得眉花眼笑。

    安杰叫起方秦羽,两人一同离开万花楼。

    剧战

    一年之前云破月在寻找‘夜魔’时与杨阅不期而遇。

    那时他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杨阅从天而降,全身隐在暗中像一个神通广大的黑色附体,将他牢牢吸住。杨阅劝说:“小伙子,你何必做这种危险而辛苦的事呢。‘夜魔’也不过是符号,谁都可以尝试?你还年轻,机会很多关键在抓得住抓不住?”

    云破月挣扎着抬起头,喘息着说:“我,我不想妓女看不起我……”杨阅从黑影中走出来,笑眯眯说:“所以你需要我,孩子?”云破月扬脸望去他见到一个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人,面含笑意慈霭和善,好像年画中神态悠闲遨游四海的神仙。

    杨阅伸出手,低声唤道:“听我的没错,好孩子,你的生活会很丰美……”云破月迟疑了一下,终于抬起了手,杨阅的笑容变得更加可爱:“这就对了。”云破月终于握住他的手。杨阅的手很软,很热,但是很稳定。

    方秦羽和安杰骑了两匹快马,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于黄昏时分赶到了柳轻红的家乡。广宁园不是一个大村庄,它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一字排开散落于山冈之下。他们在村口下马,向一个短衣荷锄的农人问路。农人告诉说:“你们一直朝前,临街的胡同,斜拐进往东第二家就是。”

    二人告辞,按照农民的指引寻至柳家,一户朴素的农舍,柴门泥墙,门楼上蜿蜒着葫芦秧。安杰推开门,唤了几声无人搭腔,他们一前一后走进院子。园中一口井种着几畦菜。两人来到门前正要敲打,安杰忽然撤身后退,拔剑护住了方秦羽。

    方大人顺着他的眼光瞧去,只见一摊殷红的血正缓缓洇出屋门——

    安杰一脚踢开门,一具尸首随门而倒出。血腥刺鼻,屋中的情景有如屠场!

    方秦羽惊愕不已,急切地说:“安少侠,我们来晚了?”安杰提剑说:“也许……”俩人进到里屋,发现了柳轻红的尸体。她斜卧在地上,五官惊恐扭曲,她的脚下丢着一个蓝布包。方秦羽匆匆一瞥,惊讶地问:“血还热,难道凶手刚杀人……安杰紧握剑柄,蓦然仰头:“他还没有走——”宝剑随话音绽闪寒光,人剑合一,直刺屋梁上隐身的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一掠,破窗而飞,安杰随剑光追截斩杀。剑身一搭两人截然分开。残阳无限凄美。黑衣人背对着夕阳,黑衣黑剑惨淡的余光投在他身上,映出标直刺眼的黑色剪影!

    安杰嘘口气:“又是你,‘夜魔’。你那么喜欢杀人,难道杀人让你感到快乐?……”

    黑衣人同样喘了口气:“也许,但我更喜欢丰厚的回报?”

    安杰反问:“你喜欢钱?很好。你从事这职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天一把剑会刺入自己的胸膛……”黑衣人纹丝不动。安杰继续说:“猎手成为猎物,杀者也会被人杀?”

    黑衣人开口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杰口气坚决一字一句说:“放下染血的剑,重新找回道德与良知……”黑衣人呵呵而笑:“安杰,听说你会弄剑,想不到还会瞎说……”安杰说:“你错了,面对你这样的冷血杀手,我已经失去耐心说教……”

    黑衣人颜面冷峻反驳说:“你也错了,你以为我留下是想听你这套无聊的鬼话?”

    安杰手握剑长发飞舞。一切都在霎那间变得静止,连空气仿佛也凝结成冰。

    剑出鞘,剑飞空。剑光在空中闪现出灿烂的光华,穿插交错五颜六色,恍若流星雨。两把剑叮叮当当,旋舞幻化出两团美丽的流光凄艳的流光,风雨骤至,妖异夺命!

    此刻忽然一蓬银丝自地面上升起,横在两人中间,如秋日白菊如上元夜灿烂的火树银花,天地为之乍然一亮!银丝层层包围、吞噬着安杰。残阳晚照,生命难道业已走向尽头?轰的声巨响,剑花盛开金光万缕,迁延不断地一圈圈扩展,剑花每一次吐闪银丝都被涤荡开耀眼的缺口。

    银色消失殆尽!“夜魔”却乘机远遁。

    更声吟唱夜已三更。州衙之夜,桌上燃着灯,灯下对坐着两个人,桌案上放着一只染血的蓝布包。

    方秦羽身靠椅背,揉了揉太阳穴,长出口气:“柳轻红又死了,看来咱们的线索彻底断了……”安杰思虑说:“那倒未必。我在想,那个神秘的杀手‘夜魔’,他跑了那么远的路去杀一个青楼女子,用意何在?……”方秦羽试探着说:“或者,他与柳轻红有仇……”

    安杰反问:“那他为何不在城里动手,非要跑到偏远的乡村……”方秦羽想了想:“也许城里人多眼杂,容易暴露?”安杰皱了下眉,并不完全信服:“如你所说,‘夜魔’怕暴露身份潜入乡村作案,杀人后就该远走高飞,为何还要留下观望并与咱们打斗?”

    方秦羽想了想说:“或许他在寻找什么,再不就是杀人后还没来得及逃走,咱们恰好截住了他?”安杰凝视着蓝布包,喃喃自语:“‘夜魔’在找什么?柳轻红一烟花红粉,司文城柔弱文官,双双遭到谋杀横尸街头,究竟为了什么……”方秦羽说:“既然柳轻红司文城情意甚笃,情杀的可能似乎可以排除。那么这个司文城究竟被谁所杀,他深更半夜去一座破庙又有什么勾当……一切好像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神秘莫测……”

    安杰打开蓝布包许久没有说话:蓝布包里裹了几串制钱,珠花首饰和五锭纹银,两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瞧不出什么异常。安杰自嘲说:“柳轻红人在风尘,攒了几个私房钱拿回家孝敬爹娘,也没什么稀奇——杀手盯住她不放,是看中她的人还是几锭纹银?”方秦羽目光飘忽,顺手拈起一锭银子,举至眼前说:“虽说钱为追命之鬼,区区几两薄银,想来‘夜魔’还不至于为它而犯险……”忽而眼睛一亮,精光灼灼:“哎噢,老天不负、柳轻红的冤魂保佑……安小侠,我想我从银子上发现了一个绝大的秘密!”

    安杰挺身打量方秦羽,不解地问:“大人指的是……”方秦羽迅速抓起布包中的银子,一一翻看,高兴地说:“你不知道,这每锭银子的底部都标有铸造年号,其中两枚是去年浇铸两枚为五年前的旧银,只有这枚,乃工部铸造司最新熔铸——”

    安杰面带疑惑:“我的确不明白……”

    方秦羽放下银子,低声说:“你与御史尹流芳交好深得其信任,告诉你也无妨:最近因鞑靼屯师于边境,跃跃欲试,圣上密令陕凉总兵掩军西来,饮马甘州,以备不时之需。大军征调几十万、粮草辎重被服军器岂是小事?兵部八百里加急转运,整整一个月尚未完成。又蒙圣上天恩,调拨白银三百万两扩充军饷,工部接旨遂将新铸之银提调边关纳入州衙官库。朝廷随即下诏:各级官员一律禁止挪用,有违禁者斩无赦……”

    安杰闻言不觉一惊:“如你所说,这批白银除了添用军饷尚没有流通市面……”方秦羽回答:“正是如此。”安杰满目困惑,问:“这样问题就严重了?首先一个疑点,柳轻红的手里咋会有朝廷新铸的白银,难道是司文城利用职权,监守自盗?第二,作为府库掌银官,司文城了解律例,私窃军饷罪不可赦,他为何胆敢以身试法?第三,司文城盗窃府库银两,偷了多少,有没有同党,他们通过怎样的渠道盗取、饷银最后为何又落到柳轻红的手中?第四,司文城的死与这事有没有关联?”

    方秦羽挥掌击了一下桌面,他瞄着那枚银锭,说:“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种预感,这锭小小纹银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大阴谋?”

    黑雾

    方秦羽亲自来见甘州知府叶之龙。叶知府身材秀挺,玉面长髯,看年纪超不过四十岁,却是政绩斐然;他为人风流倜傥。在州城网罗不少文人学士,挥毫染墨已然刻印了两部诗稿。

    方秦羽颇为羡慕,他对安杰说:“叶知府吟风弄月,内宅五位如夫人个个年轻美貌,神仙一般人物!”安杰目光沉静,轻嘘口气:“是吗,那当然不错。不过我难于理解的是,叶之龙一介知府四品文官,年俸不过万余两,喝酒、刻稿还娶了那么多红粉知己,一年下来得多少开销?”方秦羽含笑说:“当官吗,总有办法搞钱?安少侠,难道你在暗示什么……”

    安杰说:“不,我只是有点好奇。”

    方秦羽来见叶之龙,向这个掌控一方的地方官了解情况。

    他进了官衙,询问叶知府:“叶大人,我想问一下,司文城作为掌银官,是否可以随意出入府库?”叶之龙唤人献茶,自己也落座,方才回话:“回大人,事实并非如此……”

    方秦羽有点吃惊:“你待怎讲?”

    叶之龙拱手,详细介绍说:“银库乃州衙重地,是以特设了两重铁门,司文城掌管门钥匙。但是第二道铁门却配有特别的数字暗码,口诀只有本官知晓,寻常人即便侥幸进了头道门,没有口诀也是无用……”方秦羽惊问:“这么复杂?”叶之龙说:“事实就这样……”方秦羽问道:“这么说一个人即便有盗窃之心,也很难付诸于行动,对吗?”叶之龙闻言一惊:“此话怎讲?大人,难道库银出了纰漏?”

    方秦羽回道:“现在还不知道,但库银出现问题几乎可以肯定,叶知府身兼重职,难道竟没有察觉?”

    叶之龙有些慌乱,诚惶诚恐说:“卑职的确一无所知……”

    方秦羽说:“旁的先不要讲。局势一触即发,当务之急是及时保证大军的后勤供给,粮饷绝对不能出毛病,请叶大人及时组织人力清查府库,随时呈报于我。此外我可以给兵营的都尉苏将军写一封信,速提调二百精兵,轮班守值,护卫州衙府库,不能再出一点差错……”

    叶之龙额头冒汗,连连答应:“卑职一定照办。”

    方秦羽回到客栈,安杰已守候多时,见他归来说:“刚才万花楼有个姑娘找咱们,她叫艳红,与柳轻红相熟……”方秦羽问:“她人呢?”安杰回道:“我已将她留在客栈,等你回来……”方秦羽说:“叫她来。”

    艳红进屋款施一礼退立旁边。她长得弱不禁风,鼻梁几星斑点、嘴唇薄而干。

    方秦羽瞄了她一眼,问:“你就是艳红?”艳红低头说:“是。”方秦羽接着问:“你和柳轻红很熟么?”艳红回答:“算是吧,我们彼此走的近谈得拢,有时候客人撒野,她帮我解劝、替我受过,都是苦命人……”方秦羽避开闲话,直奔主题:“柳轻红被人杀死,你知道吗?”

    艳红眼中蕴泪,噎声说:“我听说了。”

    方秦羽追问:“那么你一定知道,柳轻红有没有仇人……”

    艳红摇头,说:“回大人的话,娼家女只要客人付钱就得强颜欢笑,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讲到结仇倒不一定……”

    方秦羽说:“那么柳轻红为何惹来杀身之祸?”

    艳红抬眼望了一下方秦羽,又垂头迟疑说:“我猜想,八成,和司文城司大人之死有关……”

    方秦羽内心震惊,脸色却平静:“你怎么知道?”艳红犹豫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说:“司文城死前曾来万花楼找柳轻红,当时在楼梯口遇见我和他打招呼,司大人口应着脸色难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有点好奇,司文城虽说年纪大点,但脾气随和,没架子,对万花楼的姐妹舍得花钱,不像那些街头流氓占了便宜还欺负人……我跟在他身后来到柳轻红屋外,躲在窗外偷听……”

    安杰插嘴问:“偷听?”艳红停住话脸颊发红。方秦羽惯走青楼,知道娼家迎来送往夜夜风流,从不把男女事看重,闲来偷听偷窥姐儿与嫖客***实属平常;安杰一少年侠士,行走江湖,经验见识不谓不多但于男女****却所知有限。

    方秦羽咳嗽一声:“说,你听到什么?”艳红张望一眼,继续说:“司文城好像交给了轻红一件东西……”方秦羽问:“东西,什么东西?”艳红说:“我没听清楚。司大人嗓音沙哑,语气焦急,他告诉柳轻红如果自己出了意外就设法将此物转交给朝廷。”

    安杰问:“会不会是书信之类……”

    艳红侧头回道:“不晓得,两人嘀咕几句,司文城急匆匆地走了。后来听说他被人杀死在西山卧佛寺?”方秦羽自言自语:“这就奇怪了。”安杰又问:“司文城死后,柳轻红对你说过什么没有?”艳红仔细想了想,说:“她好像很害怕,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第二天一早就偷偷回老家了。”方秦羽挥手对艳红说:“你先回去,不要和旁人乱讲,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随时来见我们……”

    艳红揖礼退下。

    方秦羽面向安杰,神情忧虑:“案情千头万绪,愈来愈复杂。你说,这女人会不会撒谎?”安杰确定地说:“不会,她没有必要惹火上身,难道不是吗?”方秦羽说:“如果她所说的一切属实,那么,可以肯定司文城在临死前的确把某件东西交给了柳轻红,这非常重要,与一系列谋杀案有关,找到这件东西可能就找到了揭开秘密的钥匙?”

    安杰说:“柳轻红的包裹里只有珠花和几锭纹银,一目了然,难道她把重要的物证掩埋了?”方秦羽摇头:“这不符合一般人的心理,你想,如果一件东西对你很重要,你是随身携带朝夕不离、还是轻易掩埋让它离开自己?”安杰点头承认:“想来的确如此。”

    方秦羽眼光一亮,接着说:“咱们不妨再假设一番,设想一,司文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这件事同时给他招来了灾祸,情急之下,他将秘密托付给他信任的柳轻红;设想二,司文城被杀,柳轻红感到了事态严重,既急且怕于是她选择了逃避,回广宁园老家,她没有想到对方并不放过她,派人一路追杀。由于我们的出现,‘夜魔’还没来得及逃逸,才有了那一场激烈地打斗?设想三,凶手之所以迁延不去,可能是还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他没得手,那么这东西应该在它该在的地方……”

    安杰抚了抚额头,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到底藏在哪儿?你的分析把我的头都搞木了——”方秦羽笑笑说:“那咱们索性就放下,喝几杯酒,轻松一下。午后我去叶知府那盘查一下,写一封书信,劳你携带火速赶往甘州兵营,当面交与苏都尉。”

    安杰抱拳说:“有事尽管吩咐。”

    两人分开后,安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闭了屋门,舀了一盆水洗头洗脸,午后还要赶去甘州兵营。安杰解开扭绊,弯腰埋头沐洗,忽然觉得一股凉气自背后袭来,他急速跃开,一翻手长剑在握——

    只见床头稳当地坐着一个黑衣人,黑巾蒙面手柱长剑,稳如山岳,目光如炬。安杰不觉额上浸出细汗。黑衣人缓缓抬手取下罩脸丝巾:修眉玉面,微髯方唇,面色莹润隐隐似有紫光流动。安杰戛然欢叫:“是你?我知道你该来了。”

    破冰

    方秦羽率差役来到州衙。

    叶之龙冠带整齐迎至门口,方秦羽直接问:“叶大人,不知府库的饷银盘查的怎样?”叶之龙面带微笑,恭顺回道:“回侍郎大人,自接到指令我已集中州衙十六名精干仓曹,加紧清点登记造册,相信很快即有结果。”方秦羽感到满意,夸赞道:“叶知府勤于政事,雷厉风行,我自会禀明上司。”

    叶之龙躬身说:“大人缪赞,叶某自当克尽职守,以报朝廷。”

    方秦羽说:“这样最好。我已令安杰前往甘州兵营,不日既有数百精兵前来护卫,叶大人放宽心。”

    叶之龙赔笑说:“一切全仰仗大人的安排。我听说方大人前日曾遭歹徒的袭击,险象环生,如今安少侠不在,为了安全卑职建议大人住进州衙,我等也好有个照应?”

    方秦羽不以为然说:“这倒不必,今晚上我约了万花楼的艳红姑娘见面。这人与柳轻红相熟,关系密切,据说她掌握了一些重要的证物。此人举足轻重没准儿会成为咱们破案的帮手……”叶之龙赔笑说:“噢,是这样,如此我安排几个精壮差役一同前往……”方秦羽赞许:“还是叶知府想得周到——”

    秋风起兮夜来临。秋夜寒凉。

    艳红轻轻掩上门,转回身走到床前,拉过枕头斜倚着,等待兵部侍郎方秦羽大人的到来。院内月光朦胧,夜风过树枝叶轻摇。此地已非万花楼而是城西鼓楼下一座小小的偏院。午后衙门里来人说,方大人嫌万花楼喧闹不宜交谈,命人将她移送此处,待得方秦羽处理完公务,自会前来会面。

    巷外鼓打三更,方秦羽仍然没有来。艳红卧倒在床头的被褥上,隐隐有睡意。她的眼光迷离,鼻尖嗅到了一缕芬芳馥郁的香气,幽幽陈陈,一时只觉得回到了故乡的原野。春天到了,杏花灿烂梨花怒放,蝴蝶蜜蜂漫天飞舞四下都是香气,香飘十里……艳红酣然沉入梦乡。

    门悄悄地被推开。门外悄悄地走进一个人,高高的个子脚步轻轻,好像生怕惊醒沉睡的女人。艳红侧身朝里酣梦依旧。来人趋近床边,反手抽出一柄尖刀,端详一下,毅然举起刀朝床上人的后背狠狠刺去——

    有人高声连问:“不错不错,你就这样谋杀了司文城吗?”刺客一惊,掌中刀失手跌落连连后退,屋中霎时灯火通明。床上之人翻身坐起,修眉玉面,微髯方唇一身女装,分明竟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刺客退缩屋角被宽大的斗篷遮住头面,差役上前,一把扯掉他头上的黑斗篷:“你该卸下伪装了,杀人凶手?”灯光辉映下只见此人长胡须眉目清秀,竟是知府叶之龙!

    屏障撤去椅子上端坐着侍郎方秦羽。

    叶之龙瞪了一眼修眉玉面的中年,目光恶毒:“御史尹流芳,你也来凑热闹?”尹流芳笑道:“叶大人好记性,居然识得尹某?这里闹的不堪我当然要来,怎么,难道你不欢迎我吗?”方秦羽跨前一步,质问叶之龙:“人赃俱在,叶知府你还有何话讲?”叶之龙并不惧怕,挺身说:“叶某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尹流芳问:“你以为甘心当替罪羊,你的主子就会保全你?”叶之龙并不改嘴,语气很硬:“一切罪责自有叶某承担,莫要攀扯他人。”

    方秦羽冷冷一笑:“叶知府,你将这么大一宗罪案揽在自己的身上,只怕还不够资格?”叶之龙一愣:“你待怎讲?”方秦羽悠悠说:“叶之龙,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叶之龙反唇相讥:“知道你讲嘛?”

    方秦羽单刀直入,说:“好,既然你不死心,咱们就从司文城被杀一案讲起——司文城,一介掌银官,深夜无故被人刺死于甘州西山卧佛寺,的确令人生疑?开始我听说他与万花楼的柳轻红交好,欲替她赎身,曾怀疑本案存在着情杀的可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案情峰回路转,发生了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万花楼外的神秘刺客,柳轻红喋血荒村,艳红姑娘的一番描述,使一切如坠五里云雾难窥真谛……”方秦羽扫了叶之龙一眼,接着又说:“所幸的是,司文城终于留下了一件重要的物证,使一切罪恶昭然若揭……司文城将这件东西交给柳轻红,这个可怜的女人又因为它而惨遭非命!因为你们知道,如果一旦此物公之于众,必将导致全部阴谋的败露,所以派出杀手谋刺本官,尾随柳轻红至广宁园并杀光了她一家。我和安小侠及时赶到,惊走‘夜魔’,使他未能取走罪证;只是我等愚钝,面对重要物证却不能参破谜团,险些令司文城柳轻红枉死九泉……”

    方秦羽说罢自怀中取出一锭纹银,丢在桌案上,却是柳轻红包裹中那枚新铸造尚没流通市面的银锭。差役上前抽刀一劈,当啷一声斩为两半。只见外边裹了薄薄一层银箔,里面竟是乌黑的铅块!

    假银子,原来这枚新铸的白银是假的?

    叶之龙叹了口气。

    方秦羽轻描淡写,揭开了谜底:“秘密就在最近新纳入库的三百万两饷银,有人胆大包天,以次充好,利用灌铅的伪造银锭换走了军用饷银。这个秘密被掌银官司文城得知。你们或许拉拢过他,司文城的脾气倔强不肯与你等合作,你们怕秘密泄漏,于是想法将他骗到西山荒寺,一刀刺死。而后为了灭口又故伎重演杀死知情者柳轻红……我说得对吗……”

    叶之龙咬牙说:“知道了又怎样,你们追不回丢失的白银?”尹流芳插言说:“你过于自信了吧,叶之龙。我告诉你,目前我们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完全破解了玄机,已然调集精锐部队,直捣罪犯的老巢,你信不信?”叶之龙轻蔑一笑,并不作答。

    尹流芳说:“的确,伪造白银何等精细,非能工巧匠不能为。我记得多年前江湖上有这样一个能人,精于各种机关暗器玉器雕琢和名画赝品的制作,他叫‘百变’。‘百变’死后,没有儿子,女儿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前几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甘州街头逮捕了一个制造技师,喝得醉醺醺的自称是江湖奇人‘百变’的女婿,他招认说自己受别人控制研究假银锭,没有自由,于是整天酗酒伺机逃脱,我半信半疑,赶来这里了解情况,并与方秦羽大人设计故意将艳红的线索告知你,引你上钩,你闻讯果然迫不及待,亲自操刀,殊不知中了我们的圈套,自己入瓮?你还有何话讲……”

    叶之龙并不服输:“既已受缚,甘愿一死。”

    尹流芳叱喝说:“告诉你,拉你下水的人并非善人,他是一个作案九省的大盗,刁滑奸诈罪行累累,京城六扇门总署稽查他多年,不能绳之于法。河西‘盗宝案’后,他销声匿迹隐遁市野。想不到此人竟化名杨阅,藏身商界,打起边关百万两饷银的主意,可谓自做孽不可活?如今官兵已经将他团团包围,杨阅插翅难飞……”

    叶之龙默然,忽而说:“杨阅武功深不可测,麾下高手如云,你想拿他别做梦了……”尹流芳注视着他,笑问:“听说杨阅手下有一个厉害的杀手?”叶之龙回道:“一个乡下小子,很能打,自出道以来从没有败过……”尹流芳却说:“我告诉你,这次他一定会打败,你相信吗?”叶之龙说:“我不信。”尹流芳问:“为什么如此自信?”叶之龙解释说:“因为他的剑快,快如闪电招招夺命,进攻没有他快;你退缩,退而不攻更陷于被动挨打……”

    尹流芳镇定自若,解释说:“知道吗,与这个自称‘夜魔’的人交战之所以难于取胜,不在于武功优劣,而在于交战时思虑太多,比如小侠安杰总想攻防兼得万无一失,无形中就失去了自己的优势。而对手则盛气凌人、气势上又占先机,以己之劣抵人之强,结局会如何?”叶之龙疑惑地说:“我不明白。”尹流芳说:“你不明白不要紧,只要安杰明白就好。”喝令差役将其押解下去。

    安杰仗剑步入密室,室内宽阔空荡,四下里点了许多根牛油蜡烛。巨大的石桌后端坐着一人,脸颊瘦削略显苍白。正是数度与安杰交手的黑衣人——

    “夜魔”云破月。

    云破月凝视着他:“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安杰止住身,语带嘲讽地说:“是吗。杨阅跑了,留下你当替罪羊,你不觉得悲哀?”云破月不为所动,反唇相讥:“错,杨阅不是那种人。他给了我全新的生命,全新的生活,他是我的恩人。”安杰问:“恩人?”云破月回道:“恩人。”安杰问:“你难道不觉得他一直在利用你?”云破月淡淡一笑:“利用本身没有错。人活在世上,谁不被别人所利用——关键在于你有多大的利用价值?”

    安杰跟问:“这就是你不断杀人的理由?”云破月冷冷道:“这个世界拥挤,垃圾太多,剔除一些无用之辈在我看来是好事……”安杰厉声问:“你以为你是谁,有权判决别人的生死?”

    云破月出剑,一柄黑剑,纯黑的剑:“我是上帝的执刑官,掌握杀罚,手中的剑就是裁决。”安杰不禁问:“哪么你的生死又该由谁裁决?”云破月静静说:“我命由天……”

    安杰叹息道:“一切该结束了。”

    云破月立身回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言罢长剑一挺,“来吧,我的剑身黑色,傲视天地横扫寂灭,黑色代表死亡。”

    安杰静止不动。

    云破云回剑,不解的问:“你为何不拔剑?”安杰面相慈和:“剑在心中,慈航普度……”云破月咆哮说:“死到临头,还敢胡说……”一剑刺出,惊涛拍岸!室内的气流霎时凝结,剑气涤荡起地下的烟尘旋转奔腾若野马,剑花吐闪如白昼,一剑击出竟挟卷着风雷之势。剑刃如游龙破胸而入,血光喷溅。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相互瞠视,疾风砭人肌骨。

    云破月摇头,抛却宝剑苦笑说:“安杰,我败了。”安杰容色寂静,隐含伤悲:“这样的结局不好,我不想要,剑是凶器杀人见血,不好玩。轻易动剑不是一个侠客的光荣。”云破月以剑柱地,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长剑,长出了口气,他用染血的手抽出一叠银票,絮絮说:“我不是‘夜魔’,我是云破月,我想给乡下的老娘盖一栋宽大明亮的房子?”安杰说:“我没法答应你,因为做不到。我只能说,买一口上好的棺材把你安葬……”云破月苦涩一笑,血流成河:“这样也好,也好……”声音越来越轻,细若蚊鸣终于消失。

    安杰插剑回鞘,毅然离开黑暗。他挺身走近门口,慢慢地拉开门拴,一把推开密室的铁门:阳光一下子投进来,远山含翠,秋树经霜,雁阵吱呀叫着一群群横过了天空。大地无比廖阔,四下里温煦明亮,生命也毕竟还有可爱之处,如此为何不珍惜呢?安杰凝神远望悲从中来,远处浮云翻飞。(未完待续。)

本站推荐:天下第九斗战狂潮夜的命名术快穿女配:深吻男神100次次元论坛女总裁的贴身兵王灵武帝尊战破苍穹三寸人间道界天下

繁华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二看书网只为原作者苍山箫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苍山箫客并收藏繁华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