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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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来折腾去,回京路途尚余一半已是深秋。沿途随处可见赶考的士子,背着书卷被褥风尘仆仆赶路。每每瞧见这样的清贫学子,符婷必令车队停下招待打个尖吃餐热饭。

    其实秋试并不设于春试同年,头年春试翻年秋试。然大周幅原辽阔,有些家财能雇车马的自然不急,清贫人家距离京师遥远的孩子多半接到考中士子的官帖就得起身上京,有些甚至要走上一年。(没有汽车火车飞机的年代,上个京实在不容易,哎…;…;)

    每当朝廷恩科,各地洲府县衙官吏大都自掏腰包设下赶考士子落脚处,提供简陋食物与住宿。这都基于官吏们同是这般走来,眼前士子将来很可能成为同僚,能照顾就照顾一些。有些殷实官吏还发放一些干粮米面,士子吃喝住宿倒也不甚担忧。

    无奈路途遥远、餐风饮露兼之,许多士子一病不起错过秋试种种并非杂书妄言,那真是有的。

    好不容易到了京师并不等于万事顺遂,还得打点长期固定的住处。否则考中了,“报子”去哪找人去。试想往年落第士子加当年新中,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衙门不能只管士子搬迁这档子事吧?上万士子齐聚京师,杂七杂八的破事实在多得很。

    故提前进京,对寒门学子而言是必须的。趁人少为自己找份誊抄之类的差事,可支应住宿也可结交友人。他日若鲤跳龙门,官场上也有个帮衬。

    若大周朝这般重文的国制,一名士子怎么也能找些吃喝,或誊抄或交游或下棋都是活路。只要肯做事加之勤劳,任何朝代读书人都不至于饿死。野趣里时常提及某某书生银钱花尽,住在客栈柴房中大多逼不得已,也有真穷的,不过那都是少数。

    想自己与那些磨破脚的寒门学子同为士子,符婷就禁不住唾弃这份锦衣玉食。偏如今享受惯了,想舍又有些舍不得。叹息之余,沿途多对赶路的学子施些照顾,以求宽解自个心中的烦闷。

    也曾起心捎带士子一同进京,可人家自有自己的风骨,一餐热食过后多半就会离开。错过宿头的,打搅一夜第二日也会告辞。如此清直纯粹的行为,真正让符婷感叹不已,每每此刻便叫符江看着记着,嘱咐他认真以他人之长责问自身可有其短。

    一路走走停停入京已是秋末,整个京城满眼皆是读书人,满耳皆闻之乎者也,倒让符婷生出许多感触来。

    史书记:大周末年,周文帝重文轻武,大正铁骑举兵攻来,举国上下竟无带兵之将。

    符婷读此段历史时,一直认为大周传至周文帝已绵延数百年,尚算国富民强,轻武自是必然。如今瞧京城这架势,大周尚文轻武也确实太过了。于是脑海浮现“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一语,蜀中还有廖化,大周眼下有谁?仔细捋了一遍,惊觉良莠不齐,原来史书真是半分也没偏颇。

    车马行至南阳门繁华立现,街头小贩林立大声吆喝叫卖,街边店铺四门大开往来不绝。正瞧得兴起,靖安府管家突然来报(京中伯爵府另有大管家):“大公子,赶紧换过衣裳,怕是车马进门就要举丧。”

    众人闻言大惊,急忙伺候二位公子脱去华服穿上素衫,退了带颜色的配饰,一应花哨物件都收起来。静悄悄急匆匆往忠毅伯府赶,再无心肠观赏京师风情。

    车马过南阳门仅算京城边缘,行了小半日才靠近京畿要地,入夜时分方临近荣瑚长街,这才真正进了忠毅伯府地界。进了地界距离正门还得走一刻,符思长子嫡孙,初次归家必走正门。符江则需从偏门进,于是车马分道,又折腾好一阵。

    刚能远远瞧见大门脸,脚下也换成整块的大石板路,就见一溜小厮吧嗒吧嗒跑来,各人手中捧着孝服。到得车前,哗哗啦一地跪了,哭丧着报:“老太爷仙去了…;…;请大少爷即刻理孝。”

    迷迷瞪瞪的被伺候着换第二回衣裳,符婷整个人恍惚起来,仿佛这架势在何处见过,又仿佛记不起来。

    终于下得车来别的景致皆不见,满眼只见白幡滔天,哀丧肃穆,突然心中顿痛险些没站稳。符婷与太老爷并未见过也谈不上亲情,仍被素静庄严的肃穆铺天盖日的哀殇震撼住,天生割断不开血脉亲情疾涌上来,眼泪啪啪直落根本止不住。

    好不容易见到父亲,已哭得双眼通红。符慎又清减消瘦了不少,愈发瞧着刚秀俊儒:“父亲,孩儿回来晚了…;…;”也不消谁提醒“扑通”对着灵柩跪了,叩首下去。

    刚行罢祭礼歇了哭没顾上喘息,就听后头传话来,说是老太太知道孙儿归家,要见。又被领到后院,拜见老太太。

    幸而符慎治家严谨,懵懂混乱中,符婷一应礼节仍中规中距无半分偏差,硬比京中二叔家的孩子还知礼知节懂分寸。惹得老太太一顿伤心,一顿高兴,又一阵心疼。

    悲的是如此俊秀的孙儿,老太爷硬是一眼没瞧见。喜的是孙子进退得益,见面既熟知心知情。又心疼十一岁的少年郎,身子骨瘦弱成这般,瞧着怎么也不似少年,倒像九岁娃娃。

    “我的儿,想是靖安穷乡僻壤受了辛苦。这小脸…;…;”老太太心疼的摸一把符思嫩生生俊俏的脸蛋:“一点血色瞧不见…;…;可怜又没娘疼。”又想起长房儿媳从前百般好处,好一番叹息:“大老爷不会疼惜我孙儿,准是逼迫着读书,跟老太爷一般…;…;”扯到老太爷,复又流起泪来。

    “老太太有所不知。”符婷被老太太扯着,齐头坐着宽大的屏辇并不敢享舒坦,一歪身子接了丝帕儿为其抹泪:“这孱弱是孙儿娘胎自带的,不关父亲的事。”这头抹完眼泪,又巴巴端茶递去:“大老爷着实辛劳,在外为官不比京中,总担忧行差踏错惹了是非累及家中。”

    瞧这小嘴吧嗒吧嗒说得多好,听着就是舒坦:“老太太若是得闲,多让大老爷在身边尽些孝道,也算成全了孙儿。这些年没能尽孝亦无法承欢膝下,爹爹与孙儿寝食难安。”

    这大老爷是谁?人家是老太太正经十月怀胎,肚子里掉下的肉,符婷怎么说也隔了层肚皮。这般倾心维护老太太儿子,直把个老太太哄得,搂着心肝宝贝疼着爱着。

    当即下令将主院里“悠孑阁”收拾出来,自己要挨着孙子,朝夕相伴。旁边二儿媳妇听罢,急忙着人去办,吩咐完了才将立在一旁多时的儿子拉到前面,让见过大少爷。

    府中二叔原非老太太亲生,乃二房所出。因大儿子不在家中,才勉强帮助老太爷支应一些事务,其媳妇也跟在老太太身边料理内宅。

    符婷敬爱父亲符慎最重要一点,便是符慎的痴心及对感情的执着。她原是新时代女性,对一夫一妻制有根深蒂固的执着,对二房什么的打心眼就没甚好感。

    见二婶推了个瞧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年出来,瞧了瞧倒生得干净,便问了名字年纪:“符荣?原是个好名字,过完年十岁了…;…;你父亲可有字予你。”

    符家根子正,子孙都承正统教养,自不会养出歪心眼的家生来。诚然,事无绝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侯门大宅总会出几个不肖子孙,这是后话。

    正经老爷外放了,二老爷也就享着大老爷的份例,故而符荣被教养得着实不错:“回大哥哥话,二老爷说‘等大老爷回家再提取字的事。’”二老爷便是符荣自己的爹了,大户人家等闲是不唤爹爹的,若符慎这般宠爱子女者,才会容许俩兄弟一路爹爹唤到长大。

    符荣见符思不搭话又接着说:“这些年大老爷离京做官,大哥哥又不在家,符荣只盼着一家团聚,别的不敢贪想。”

    听符荣答得妥帖大哥哥喊得中听,符婷已有几分喜欢,于是又问了学问。听符荣解义规矩老实,不似个奸猾耍乖的,心中更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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