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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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孩儿不孝。”符婷叩首下去：“即便不孝还是要说，陛下想战否？陛下若有心一战，咱们大周百姓前仆后继死而后已也是应该，可…;…;”符婷的脸抬了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珠看定父亲：“爹爹，陛下会战吗？若陛下不战…;…;”咽进肚子里的还有一句，若陛下一心就想着跑，就巴望着迁都又该如何？
只不过，此言符婷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忠正不阿的符慎面前说。于是顿了一顿：“若陛下不战，爹爹能如何？上表忤逆其心意？”见父亲不插言只得继续说：“如今那样的奏表，恐怕已堆满了龙案，有用吗？…;…;或是，或者父亲想当庭撞柱而亡，自己去做一直臣名臣名留青史，却陷帝王于不义…;…;”
符慎浑身一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以死相谏许多同僚都有此心，自己…;…;
可如今符思一席话，符慎有些明白了，原来这孩子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将君臣分析得如此直白：“为父绝不会那样做。”
符江也琢磨出大哥的意思：“若陛下不愿战，我们一介书生能如何，笔墨讨伐还是言词诛心。”说着想着居然流下泪来：“可恨可恶的贼人。”
符婷非常清楚，符慎乃琼林院之首，只有劝动了父亲才能实施迁都。算算时间，大正军攻克漳州迫在眉睫，迁都是劳民伤财的大工程，不花几个月完不成。
“同意迁都吧，爹。”符婷见父亲显然松动了，自己爬起来，急忙接过热巾子为父亲捂脸：“爹爹别气，怪思儿不好思儿不孝，你骂思儿几句，别闷在心中。”
符慎一咬牙：“把你们的戒尺拿上来。”又偷瞧一眼符思神色，见她低了头一副认错的样子才松口气。就怕这孩子太过机慧，浑忘了什么叫父母纲常：“为父养你十四年从未碰你一指头，今日打你并非劝戒有错，却是责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符婷重新跪好，将手掌抬起：“思儿明白。”
咋闻爹爹要打大哥，符江第一个出声阻拦：“爹爹打不得！”扑通一下跪了：“爹爹平日最疼爱大哥，如今大哥已认识错误，必会认真改之。求爹爹念在大哥教导江儿及众兄弟学问勤勉，饶了这一回。”
符荣也是最喜欢这个和气的大少爷的，见其要挨打也吓着了：“大老爷，这，不能打大哥哥啊。”他老实也不会找旁的话说，想了半天才得一句：“大哥哥身子那受得住板子。”浑忘记那戒尺不过是纸叠的。
“大老爷，华哥儿愿代大少爷受罚。”符华也跟着跪了，将手举起来：“大老爷，打符华罢，符华皮厚…;…;”
大秋磨蹭着不愿将纸戒尺递上，虽然这东西打个几十下也没事，可挨打的人是大少爷那就不一样了。这事关体面尊贵，也关系着大少爷身体。
“大老爷知道大少爷平日爱多思，几板子打下去不要紧，大少爷又会想好几日。”这大秋不愧深得符婷器重，说话一套接着一套：“入冬，大少爷身子就不利索，药吃了一冬，开春略好些。这几板子打下去，只怕又要病好些日子了。”
符慎听了这些本已心软，却仍对符婷先前态度行为举止耿耿于怀。书香门第教儿子，孝义为首要，这只是其一。
今日所见所闻，若说吃惊不如说是震撼。闺女还未及芨，却口吐国士之论，若是男子已是不妥，想那些名留千古的大国士谁又有好下场。伴君如伴虎，偏偏符思又是当做男孩儿养成的女子，若真生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心思如何得了。
自己心心念念只望闺女做个风流名士，不羁才子，绝不会妄图闺女为门楣添光，也不敢想。
再说这人，越是聪慧过人越是执拗，有时一道砍越不过去，或者心绪稍微偏颇一点，就会失了方向误入迷途。今日必要打她几下，警醒不该目无纲常法纪。而这纲常法纪中最重要一条便是身为女子，不可为官。
符慎此刻才真正担忧，将闺女当作男儿教养，真不知是祸是福。于是一把夺过戒尺：“思儿，父亲从小耳提面命何谓纲常法纪，你都忘记了？”
符思浑身一震，即刻明白父亲所指为何，为何生气要打，顿时白了脸：“思…;…;思儿明白了。”明白的同时亦为自己身为女子悲哀，只觉得鼻子阵阵发酸内心无法自持：“请爹爹责罚。”
“自己数！”符慎怒责一声，扬起了戒尺。
“啪！”符婷眼泪唰就下来了，疼是不疼可心里像刀子刮一样难受：“资于事父以事母，其爱同。”
“啪！”数并不是数挨了几板子，而是自己忏悔做错之事，也可称为列数错漏：“资于事父以事君，其敬同。”
“啪…;…;”第三下符慎已手软心软，但不打不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
符慎见符思哽咽失声，又听到‘故母取其爱…;…;’想发妻若在，想这孩儿如男子般被养大，追根究底只怪自己当时一念之差。心中一痛，手中戒尺一松跌落地上：“故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盖士之孝也。《诗经》云：‘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可记得了？”
符婷已哭得失了声：“孩，孩儿省…;…;得。”
“蠢材，还不扶大少爷起来，跪坏了每人十板子。”符慎等几个小的将符思扶起来坐了才说：“禁足七日，好好反省。”
前脚刚出门，便听身后一声：“哇——从前打你们就没叫数，亏得慌，哇哇…;…;”
听得屋内大哭，符慎连连摇头，还是好面子。分明是挨打了哭，居然想到这个办法为自己开脱。复又想，这才是十三岁孩子该有的行为，正待细想符思却追了出来。
小小少年一脸泪痕拽着父亲宽袍哀求：“书！爹爹，救书。”因为哽咽，居然语不成句。
符慎见女儿此般模样，思及若其母尚在，怎舍得她如此哭泣。心中更痛：“思儿，你别急，父亲听着的。”
符婷忙平复哽咽：“兵祸降临，父亲若得良机，多多恳求陛下救书。琼林院四库存书定要劝陛下带着一齐走，要尽快搬到界下去。”说着又一阵哽咽：“大正人未经教化，如何懂得书的重要，若陛下执意迁都，京畿再无防护…;…;琼…;…;琼林院的书必遭荼毒。”说着牵着符慎衣袖努力仰着泪脸：“孩儿求爹爹想想办法，或联络其他臣工或…;…;”
“思儿…;…;别说了。”说来说去原是为了救书，终究还是读书人。符慎顿时后悔不迭，抖着手摸摸孩子的头：“好孩子…;…;好孩子，父亲知道了。父亲心中牵挂的也是那些书…;…;”说罢停了停：“反思一天就够了，回屋去将脸洗洗，为父还有要事需出府。”
又捏了捏冻凉的双手：“快些回去，仔细回头又病。”
这天夜饭符慎未在家吃，说是有应酬。符婷打听清楚，父亲离开悠孑阁便出府去，猜想该是约见同僚商量搬运琼林院四库藏书的事宜，这才安下心来。
若说大正与大周这场战争，对于天下读书人而言，最悲惨的莫过大正军进入皇宫后将琼林院藏书阁焚烧怠尽，以至许多典籍失传。后世读书人虽尽力补救，只是挽回大部分，许多珍贵文献还是消失了。
这一世符婷想过，凭借自己的能力能挽救的也只有这一件了。若能将那些书救下来，也算为千秋万代读书人留下些宝藏。关键她自己爱读书，上一世受符怀山影响爱书如命，伴随年纪增长变成了嗜书如命。到了这一世，终于能读到原版残卷绝本，想着这些书卷即将毁于一旦，珍视之情甚之又甚，挽救之心重之又重，自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无法体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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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孩儿不孝。”符婷叩首下去：“即便不孝还是要说，陛下想战否？陛下若有心一战，咱们大周百姓前仆后继死而后已也是应该，可…;…;”符婷的脸抬了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珠看定父亲：“爹爹，陛下会战吗？若陛下不战…;…;”咽进肚子里的还有一句，若陛下一心就想着跑，就巴望着迁都又该如何？
只不过，此言符婷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忠正不阿的符慎面前说。于是顿了一顿：“若陛下不战，爹爹能如何？上表忤逆其心意？”见父亲不插言只得继续说：“如今那样的奏表，恐怕已堆满了龙案，有用吗？…;…;或是，或者父亲想当庭撞柱而亡，自己去做一直臣名臣名留青史，却陷帝王于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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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符思一席话，符慎有些明白了，原来这孩子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将君臣分析得如此直白：“为父绝不会那样做。”
符江也琢磨出大哥的意思：“若陛下不愿战，我们一介书生能如何，笔墨讨伐还是言词诛心。”说着想着居然流下泪来：“可恨可恶的贼人。”
符婷非常清楚，符慎乃琼林院之首，只有劝动了父亲才能实施迁都。算算时间，大正军攻克漳州迫在眉睫，迁都是劳民伤财的大工程，不花几个月完不成。
“同意迁都吧，爹。”符婷见父亲显然松动了，自己爬起来，急忙接过热巾子为父亲捂脸：“爹爹别气，怪思儿不好思儿不孝，你骂思儿几句，别闷在心中。”
符慎一咬牙：“把你们的戒尺拿上来。”又偷瞧一眼符思神色，见她低了头一副认错的样子才松口气。就怕这孩子太过机慧，浑忘了什么叫父母纲常：“为父养你十四年从未碰你一指头，今日打你并非劝戒有错，却是责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符婷重新跪好，将手掌抬起：“思儿明白。”
咋闻爹爹要打大哥，符江第一个出声阻拦：“爹爹打不得！”扑通一下跪了：“爹爹平日最疼爱大哥，如今大哥已认识错误，必会认真改之。求爹爹念在大哥教导江儿及众兄弟学问勤勉，饶了这一回。”
符荣也是最喜欢这个和气的大少爷的，见其要挨打也吓着了：“大老爷，这，不能打大哥哥啊。”他老实也不会找旁的话说，想了半天才得一句：“大哥哥身子那受得住板子。”浑忘记那戒尺不过是纸叠的。
“大老爷，华哥儿愿代大少爷受罚。”符华也跟着跪了，将手举起来：“大老爷，打符华罢，符华皮厚…;…;”
大秋磨蹭着不愿将纸戒尺递上，虽然这东西打个几十下也没事，可挨打的人是大少爷那就不一样了。这事关体面尊贵，也关系着大少爷身体。
“大老爷知道大少爷平日爱多思，几板子打下去不要紧，大少爷又会想好几日。”这大秋不愧深得符婷器重，说话一套接着一套：“入冬，大少爷身子就不利索，药吃了一冬，开春略好些。这几板子打下去，只怕又要病好些日子了。”
符慎听了这些本已心软，却仍对符婷先前态度行为举止耿耿于怀。书香门第教儿子，孝义为首要，这只是其一。
今日所见所闻，若说吃惊不如说是震撼。闺女还未及芨，却口吐国士之论，若是男子已是不妥，想那些名留千古的大国士谁又有好下场。伴君如伴虎，偏偏符思又是当做男孩儿养成的女子，若真生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心思如何得了。
自己心心念念只望闺女做个风流名士，不羁才子，绝不会妄图闺女为门楣添光，也不敢想。
再说这人，越是聪慧过人越是执拗，有时一道砍越不过去，或者心绪稍微偏颇一点，就会失了方向误入迷途。今日必要打她几下，警醒不该目无纲常法纪。而这纲常法纪中最重要一条便是身为女子，不可为官。
符慎此刻才真正担忧，将闺女当作男儿教养，真不知是祸是福。于是一把夺过戒尺：“思儿，父亲从小耳提面命何谓纲常法纪，你都忘记了？”
符思浑身一震，即刻明白父亲所指为何，为何生气要打，顿时白了脸：“思…;…;思儿明白了。”明白的同时亦为自己身为女子悲哀，只觉得鼻子阵阵发酸内心无法自持：“请爹爹责罚。”
“自己数！”符慎怒责一声，扬起了戒尺。
“啪！”符婷眼泪唰就下来了，疼是不疼可心里像刀子刮一样难受：“资于事父以事母，其爱同。”
“啪！”数并不是数挨了几板子，而是自己忏悔做错之事，也可称为列数错漏：“资于事父以事君，其敬同。”
“啪…;…;”第三下符慎已手软心软，但不打不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
符慎见符思哽咽失声，又听到‘故母取其爱…;…;’想发妻若在，想这孩儿如男子般被养大，追根究底只怪自己当时一念之差。心中一痛，手中戒尺一松跌落地上：“故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盖士之孝也。《诗经》云：‘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可记得了？”
符婷已哭得失了声：“孩，孩儿省…;…;得。”
“蠢材，还不扶大少爷起来，跪坏了每人十板子。”符慎等几个小的将符思扶起来坐了才说：“禁足七日，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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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屋内大哭，符慎连连摇头，还是好面子。分明是挨打了哭，居然想到这个办法为自己开脱。复又想，这才是十三岁孩子该有的行为，正待细想符思却追了出来。
小小少年一脸泪痕拽着父亲宽袍哀求：“书！爹爹，救书。”因为哽咽，居然语不成句。
符慎见女儿此般模样，思及若其母尚在，怎舍得她如此哭泣。心中更痛：“思儿，你别急，父亲听着的。”
符婷忙平复哽咽：“兵祸降临，父亲若得良机，多多恳求陛下救书。琼林院四库存书定要劝陛下带着一齐走，要尽快搬到界下去。”说着又一阵哽咽：“大正人未经教化，如何懂得书的重要，若陛下执意迁都，京畿再无防护…;…;琼…;…;琼林院的书必遭荼毒。”说着牵着符慎衣袖努力仰着泪脸：“孩儿求爹爹想想办法，或联络其他臣工或…;…;”
“思儿…;…;别说了。”说来说去原是为了救书，终究还是读书人。符慎顿时后悔不迭，抖着手摸摸孩子的头：“好孩子…;…;好孩子，父亲知道了。父亲心中牵挂的也是那些书…;…;”说罢停了停：“反思一天就够了，回屋去将脸洗洗，为父还有要事需出府。”
又捏了捏冻凉的双手：“快些回去，仔细回头又病。”
这天夜饭符慎未在家吃，说是有应酬。符婷打听清楚，父亲离开悠孑阁便出府去，猜想该是约见同僚商量搬运琼林院四库藏书的事宜，这才安下心来。
若说大正与大周这场战争，对于天下读书人而言，最悲惨的莫过大正军进入皇宫后将琼林院藏书阁焚烧怠尽，以至许多典籍失传。后世读书人虽尽力补救，只是挽回大部分，许多珍贵文献还是消失了。
这一世符婷想过，凭借自己的能力能挽救的也只有这一件了。若能将那些书救下来，也算为千秋万代读书人留下些宝藏。关键她自己爱读书，上一世受符怀山影响爱书如命，伴随年纪增长变成了嗜书如命。到了这一世，终于能读到原版残卷绝本，想着这些书卷即将毁于一旦，珍视之情甚之又甚，挽救之心重之又重，自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无法体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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