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香烬,痴心一片尽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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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最近换了一味药，自觉身体轻松了不少。见到一向勤勉的老三前来告假，心情颇好地放下手中的奏疏，打趣道，“还有十日就要将人家姑娘娶进门了，你还去寺里修禅作甚。难不成这烂柯寺的素斋做得与别家不同么。”
张瑞在一旁陪笑，眼看皇帝今天心情好，这位晋王殿下还是一板一眼地说话：“从扶桑国来的伽罗门大师今日在烂柯寺讲经，儿子对大师仰慕已久，修禅五日与大师论道。五日之后的大朝会，儿子一定不会落下。”
“那三日后的小朝会，就不重要了么。”
皇帝明显是调侃，沈衍欠身答道：“正因为小朝会也很重要，儿子才特意来向父皇告假。”
皇帝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看着儿子与姚皇后颇为相似的相貌，语重心长道：“你做事一向让朕放心，只是有时候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万事都要尽善尽美，会很累的。岂不闻‘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这可能是皇帝这么多年来对沈衍说过的最交心的一句话，他十分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父亲有些苍老的面容，又想起恩宁城送到他手里的、关于皇帝身体状况的密报，突然鼻子一酸，急忙低下头去：“父皇放心，儿子省得。”
他在宫门口遇见了带着新婚王妃入宫请安的豫王沈徵，豫王见不过深秋，三哥已经披上了大毛衣裳，面上一派笑容对沈衍拱手道：“听说三哥请了江湖神医来治病，可别乱用虎狼之药，伤了根本。”他做了个手势，侍从递上一个盒子交到洛扬手中，“这是昌邑侯前日送来的高丽参，弟弟用不上这东西，送给三哥补补身吧。”
沈衍咳嗽几声，面上仍是一派温和，他微微颔首道：“不过偶感风寒，劳四弟惦记了。只是这高丽参却不必了，咳疾忌服参，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给豫王妃补身子的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他难得说了这么大一篇话，面色有些青白，随即拱手与豫王作别，上了马车。洛扬将手中的木盒还给豫王侍从，也跳上马车，驾车离去。
沈徵露出一丝张狂的笑容，随后而来的豫王妃挽住他的手臂，格格娇笑：“表哥，这里怪冷的，还是赶紧进去见姑姑吧。”沈徵不动声色地甩开豫王妃的手，只觉得程家个个都是蠢货，心底涌起一阵厌恶。
沈衍坐在车中，闭目养神。那日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浑身冷汗被风一激，次日便有些头重脚轻、鼻塞声重。他的身体本就在上次的重病后有些虚弱，很快便不适加重，紫苒为他熬了药，他却在书房里叫住了这个温柔沉默的侍女。
“紫苒，你可愿陪着曦儿去城外小住？”
紫苒有些惊讶，躬身行礼道，“婢子是大小姐的侍婢，自然随侍左右的。”
他看着手边浓黑的药汁，叹了一声：“南郊玉泉山脚下有一个小庄园，是我母亲留下的私产，除了姚家很少有人知道。你和青荷陪她一起去吧。”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皱紧了眉头：“她必是让你留在我这里，否则我喝不到这碗汤药。但是现在她也不好受，天气寒凉，从城里请大夫去也不方便。”
紫苒并不是多话的性子，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她点点头，端起书案上的药碗，破天荒多说了一句话：“婢子昨日接到明部线报，城主和夫人已经从海上回来了。”
太好了。他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立刻问道：“可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家小姐？”
紫苒摇摇头，面露一丝难色。小姐从昨日起便生了病，昏睡不醒，却严令禁止她们透露给晋王。沈衍大概会错了意，皱眉叹道：“罢了，她现在应该不愿见任何人。你们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过去吧。我会去宫中一趟，回来送你们过去。”
沈衍的马车驶回了王府，不多时两辆乌篷马车从角门驶出，由一队王府侍卫随行，向城门口驶去。
容曦勉强撑起身坐上马车，刚一上车身子就软倒在紫苒臂弯里。紫苒再也顾不得她的禁令，正欲喊人，容曦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求你，不要告诉他。”
“大小姐！”紫苒急道：“纵是和殿下有再大的矛盾，也不可不顾身体啊！”
“放心，我们马上就要出城了。”她倚靠着大迎枕，微微气喘：“我听你的话，等到了庄园上就好好养病。”
紫苒为她掖掖被子，低声道：“婢子这里有个好消息，您听了一定能高兴。明部传来线报，城主和夫人已经从海上归来了。”
容曦的眼睛迸发出光采，她低声喃喃：“太好了！亏得老天保佑！”
紫苒看着大小姐的眉头舒开来，也不禁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马车将要驶出城门口，她突然抬眼看向紫苒，叮嘱道：“不要将我的情况告诉他们。发一封线报回恩宁城，就说，我和表哥在一起，一切都好。”
说罢便阖上眼，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躺倒在枕上。紫苒没有答话，只是沉沉叹了一声，为她盖好被子便掀开车帘到外面和青荷坐在一处。
马车一行来到烂柯寺外，青荷和紫苒抱着睡着的大小姐下了马车，从寺院后门坐上另外一辆马车，驶向庄园。
沈衍的马车一直驶入寺内，停在了道远大师的院门外。他刚下车便爆发出一阵呛咳，咳得满面通红，喘息不止。
“大师现在有客来访，还请施主在客房稍坐。”
小沙弥双手合十，为沈衍沏了一壶热茶，便退出屋去。他坐在椅上，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酸痛难忍，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扶起他的头，柔柔地轻抚他的面颊。“母后，是你来看我了吗。”他喃喃低语，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一炉檀香燃到尽处，禅房中缭绕着袅袅的青烟。沈衍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美貌妇人坐在他的床边，手中捻着佛珠。发现他醒了，那妇人伸手取下他额上放着的帕子，轻声道：“别乱动，烧得厉害呢。刚刚给你服了药，你这孩子，怎的如此不爱惜身体。”
话语间熟稔的口吻让沈衍不禁皱紧了眉头。他的头像针刺一样痛，拼命搜寻着记忆里是否有这一号人物出现过，面上还是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色。妇人叹了口气，眼中闪着慈爱的光：“沈冲没有登位之前，我曾经去侯府看过你母亲。你那时还小呢，怕是记不得啦。我叫秦秋。”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脑海里突然跳出母后手边经常摩挲的一本诗集，封面的落款便是这个熟悉的名字。“原来您就是秋姨，母后从前总提起您。”他从枕上抬起头，恭谨地回道。
秦秋放下手中的佛珠，微笑道，“我此次来京城，是来看望道远老友的。顺便将你母亲当年托付给我的一样东西交予你。”她话音刚落，月华突然推门而入，扑通跪在她脚边。
她的面色凝重起来。月华是个谨慎的丫头，如此这般定是有什么大事了。果然便听月华伏地叩头回道：“婢子方才看到月颜月如神情不对，一问才知，方才青荷紫苒两个人带着昏迷的大小姐打寺中经过，直往玉泉山去了。她两人素与紫苒交好，只是派人跟着，没有及时上报。婢子发现晚了，求夫人责罚。”
“你说什么？！”
秦秋失态地站起身，便听见床上的沈衍一声惊呼，急急地要掀被下床。她转身按住沈衍的手，目光焦急、隐含怒气，语气也不复方才的温和：“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是这么照顾表妹的？！”
沈衍惊愕地抬头，便见秋姨的面色严肃，似罩了一层寒霜：“容曦是我的养女。”她转头对地上跪着的月华厉色道：“立刻去追上那两个人，把五儿带回来！”月华应声正要起身，就听沈衍出声急道：“秋姨，是我让她们去了我母后的庄园。那里比寺院安全。我，我现在就带您前去！”他深深地拧起眉，昏迷两字刺痛了他的心，恨不能胁生双翼、飞纵而去。
秦秋却慢慢冷静下来。她抬手制止了沈衍，目光掠过他烧得干裂的唇，对月华道，“你先下去吧，送一壶白水过来。不要让灵儿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个庄园她曾经去过，大山环抱之下很是幽静的一个去处。紫苒在这些护卫中一向仔细谨慎、医术高超，她晚去片刻也无妨。罢了，这孩子看上去也并不知情。她伸手取出帕子，擦去沈衍额上沁出的汗水，缓缓道：“当年我受你母亲所托，将五儿从宫中救出，带回恩宁城教养。本以为她会离皇家远远的，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没想到，”她轻轻一笑，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命运的牵绊，还真是逃不开啊。”
皇帝最近换了一味药，自觉身体轻松了不少。见到一向勤勉的老三前来告假，心情颇好地放下手中的奏疏，打趣道，“还有十日就要将人家姑娘娶进门了，你还去寺里修禅作甚。难不成这烂柯寺的素斋做得与别家不同么。”
张瑞在一旁陪笑，眼看皇帝今天心情好，这位晋王殿下还是一板一眼地说话：“从扶桑国来的伽罗门大师今日在烂柯寺讲经，儿子对大师仰慕已久，修禅五日与大师论道。五日之后的大朝会，儿子一定不会落下。”
“那三日后的小朝会，就不重要了么。”
皇帝明显是调侃，沈衍欠身答道：“正因为小朝会也很重要，儿子才特意来向父皇告假。”
皇帝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看着儿子与姚皇后颇为相似的相貌，语重心长道：“你做事一向让朕放心，只是有时候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万事都要尽善尽美，会很累的。岂不闻‘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这可能是皇帝这么多年来对沈衍说过的最交心的一句话，他十分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父亲有些苍老的面容，又想起恩宁城送到他手里的、关于皇帝身体状况的密报，突然鼻子一酸，急忙低下头去：“父皇放心，儿子省得。”
他在宫门口遇见了带着新婚王妃入宫请安的豫王沈徵，豫王见不过深秋，三哥已经披上了大毛衣裳，面上一派笑容对沈衍拱手道：“听说三哥请了江湖神医来治病，可别乱用虎狼之药，伤了根本。”他做了个手势，侍从递上一个盒子交到洛扬手中，“这是昌邑侯前日送来的高丽参，弟弟用不上这东西，送给三哥补补身吧。”
沈衍咳嗽几声，面上仍是一派温和，他微微颔首道：“不过偶感风寒，劳四弟惦记了。只是这高丽参却不必了，咳疾忌服参，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给豫王妃补身子的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他难得说了这么大一篇话，面色有些青白，随即拱手与豫王作别，上了马车。洛扬将手中的木盒还给豫王侍从，也跳上马车，驾车离去。
沈徵露出一丝张狂的笑容，随后而来的豫王妃挽住他的手臂，格格娇笑：“表哥，这里怪冷的，还是赶紧进去见姑姑吧。”沈徵不动声色地甩开豫王妃的手，只觉得程家个个都是蠢货，心底涌起一阵厌恶。
沈衍坐在车中，闭目养神。那日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浑身冷汗被风一激，次日便有些头重脚轻、鼻塞声重。他的身体本就在上次的重病后有些虚弱，很快便不适加重，紫苒为他熬了药，他却在书房里叫住了这个温柔沉默的侍女。
“紫苒，你可愿陪着曦儿去城外小住？”
紫苒有些惊讶，躬身行礼道，“婢子是大小姐的侍婢，自然随侍左右的。”
他看着手边浓黑的药汁，叹了一声：“南郊玉泉山脚下有一个小庄园，是我母亲留下的私产，除了姚家很少有人知道。你和青荷陪她一起去吧。”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皱紧了眉头：“她必是让你留在我这里，否则我喝不到这碗汤药。但是现在她也不好受，天气寒凉，从城里请大夫去也不方便。”
紫苒并不是多话的性子，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她点点头，端起书案上的药碗，破天荒多说了一句话：“婢子昨日接到明部线报，城主和夫人已经从海上回来了。”
太好了。他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立刻问道：“可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家小姐？”
紫苒摇摇头，面露一丝难色。小姐从昨日起便生了病，昏睡不醒，却严令禁止她们透露给晋王。沈衍大概会错了意，皱眉叹道：“罢了，她现在应该不愿见任何人。你们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过去吧。我会去宫中一趟，回来送你们过去。”
沈衍的马车驶回了王府，不多时两辆乌篷马车从角门驶出，由一队王府侍卫随行，向城门口驶去。
容曦勉强撑起身坐上马车，刚一上车身子就软倒在紫苒臂弯里。紫苒再也顾不得她的禁令，正欲喊人，容曦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求你，不要告诉他。”
“大小姐！”紫苒急道：“纵是和殿下有再大的矛盾，也不可不顾身体啊！”
“放心，我们马上就要出城了。”她倚靠着大迎枕，微微气喘：“我听你的话，等到了庄园上就好好养病。”
紫苒为她掖掖被子，低声道：“婢子这里有个好消息，您听了一定能高兴。明部传来线报，城主和夫人已经从海上归来了。”
容曦的眼睛迸发出光采，她低声喃喃：“太好了！亏得老天保佑！”
紫苒看着大小姐的眉头舒开来，也不禁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马车将要驶出城门口，她突然抬眼看向紫苒，叮嘱道：“不要将我的情况告诉他们。发一封线报回恩宁城，就说，我和表哥在一起，一切都好。”
说罢便阖上眼，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躺倒在枕上。紫苒没有答话，只是沉沉叹了一声，为她盖好被子便掀开车帘到外面和青荷坐在一处。
马车一行来到烂柯寺外，青荷和紫苒抱着睡着的大小姐下了马车，从寺院后门坐上另外一辆马车，驶向庄园。
沈衍的马车一直驶入寺内，停在了道远大师的院门外。他刚下车便爆发出一阵呛咳，咳得满面通红，喘息不止。
“大师现在有客来访，还请施主在客房稍坐。”
小沙弥双手合十，为沈衍沏了一壶热茶，便退出屋去。他坐在椅上，只觉得全身忽冷忽热，酸痛难忍，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扶起他的头，柔柔地轻抚他的面颊。“母后，是你来看我了吗。”他喃喃低语，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一炉檀香燃到尽处，禅房中缭绕着袅袅的青烟。沈衍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美貌妇人坐在他的床边，手中捻着佛珠。发现他醒了，那妇人伸手取下他额上放着的帕子，轻声道：“别乱动，烧得厉害呢。刚刚给你服了药，你这孩子，怎的如此不爱惜身体。”
话语间熟稔的口吻让沈衍不禁皱紧了眉头。他的头像针刺一样痛，拼命搜寻着记忆里是否有这一号人物出现过，面上还是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色。妇人叹了口气，眼中闪着慈爱的光：“沈冲没有登位之前，我曾经去侯府看过你母亲。你那时还小呢，怕是记不得啦。我叫秦秋。”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脑海里突然跳出母后手边经常摩挲的一本诗集，封面的落款便是这个熟悉的名字。“原来您就是秋姨，母后从前总提起您。”他从枕上抬起头，恭谨地回道。
秦秋放下手中的佛珠，微笑道，“我此次来京城，是来看望道远老友的。顺便将你母亲当年托付给我的一样东西交予你。”她话音刚落，月华突然推门而入，扑通跪在她脚边。
她的面色凝重起来。月华是个谨慎的丫头，如此这般定是有什么大事了。果然便听月华伏地叩头回道：“婢子方才看到月颜月如神情不对，一问才知，方才青荷紫苒两个人带着昏迷的大小姐打寺中经过，直往玉泉山去了。她两人素与紫苒交好，只是派人跟着，没有及时上报。婢子发现晚了，求夫人责罚。”
“你说什么？！”
秦秋失态地站起身，便听见床上的沈衍一声惊呼，急急地要掀被下床。她转身按住沈衍的手，目光焦急、隐含怒气，语气也不复方才的温和：“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是这么照顾表妹的？！”
沈衍惊愕地抬头，便见秋姨的面色严肃，似罩了一层寒霜：“容曦是我的养女。”她转头对地上跪着的月华厉色道：“立刻去追上那两个人，把五儿带回来！”月华应声正要起身，就听沈衍出声急道：“秋姨，是我让她们去了我母后的庄园。那里比寺院安全。我，我现在就带您前去！”他深深地拧起眉，昏迷两字刺痛了他的心，恨不能胁生双翼、飞纵而去。
秦秋却慢慢冷静下来。她抬手制止了沈衍，目光掠过他烧得干裂的唇，对月华道，“你先下去吧，送一壶白水过来。不要让灵儿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个庄园她曾经去过，大山环抱之下很是幽静的一个去处。紫苒在这些护卫中一向仔细谨慎、医术高超，她晚去片刻也无妨。罢了，这孩子看上去也并不知情。她伸手取出帕子，擦去沈衍额上沁出的汗水，缓缓道：“当年我受你母亲所托，将五儿从宫中救出，带回恩宁城教养。本以为她会离皇家远远的，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没想到，”她轻轻一笑，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命运的牵绊，还真是逃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