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涯,海上生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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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声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找寻多日的阿妹是自己弃船而去的。
出海十几日，大家都有些泄气。只有容玉坚持着一直向南而行，那日船行到一处暗礁附近，桅杆上的瞭望员隐约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岛，似有人迹。大家都十分激动，船长是海沙帮的人，天生一副利害招子，断定再往前一定有触礁的危险，坚决不再往前行。双方僵持不下，容玉愤而放下两艘救生小船，将自己的人手和物资装上便向小岛划行而去。而这艘大船在回程遇上暴风被打得粉碎，便是容玉也不知道的事情了。此刻他们划行在海中，与一波一波的浪头搏斗，奋力划桨。小船在海浪中若隐若现，仿佛海神的手在逗弄着嘴边的猎物一样，可这似乎到嘴的猎物并不屈服于命运。他们被海水刺得睁不开眼睛，依然奋力划开前路，即使所有的物资被海水冲走、浑身打得透湿，最后容玉是被明部明元拉着，两人被海浪裹挟着冲上了岛，小木船也撞在礁石上，碎成了木片。
容玉筋疲力尽地倒在沙滩上，模模糊糊地想，幸亏自己带出来的人手谙熟水性。随即便沉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容玉看到的是一个山洞顶，手下是干草和坚硬的岩石触感。她一骨碌翻身坐起，环视四周。这是一个明显有人居住的山洞，一块较为平滑的岩石面上还放着石头打磨的灯盏，她怔了怔，突然低头一看，身上的衣衫已经换过了，萦绕着她早已熟悉、未能立刻察觉的母亲的味道。
她感到心脏在狂跳，似要破体而出，泪水模糊了视线。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她立刻跳下地，光着脚向洞外冲去，被迎面走进的一个人迎头抱了个满怀。
母亲熟悉的味道充盈着全身，容玉搂住母亲的脖颈，又转过脸来细细看去，是的，是母亲那似乎永远含着笑的面容。她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母亲，放声大哭。
母女二人站在洞口，搂抱着相互饮泣。直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充满了笑意：“你们可不可以让我进去一下，刚烤好的鸟肉要凉了。”
容玉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扑入另一个坚实宽厚的胸膛，“父亲，呜呜，灵儿好想你。”父亲的大手抚摩着她的头发，轻拍她的背脊。良久，母亲笑道，“快进来吧，不然肉真的要凉了。”
容玉紧握着父亲母亲的手，三人走到那块平滑的岩石面前坐下，母亲忍不住掏出一块手帕为女儿拭去眼泪，嗔道：“都这么大了，怎的还如此毛躁。”容玉听着母亲明明嗔怪却软成一片的语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孩子，又哭又笑的。”城主容延摇摇头，拿出一片薄石盘，将手中烤熟的鸟肉放在上面，掏出匕首切割。自家夫人瞟了他一眼，不依道，“灵儿一个人出海来寻我们，怎能还是孩子呢，早就长大了。”容延手下不停，随口道，“对，夫人说得极是。”
“说起孩子来，我们能在这个岛上活下来，还多亏了一个孩子。”城主夫人秦秋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儿道，“我们的船触礁了以后，只有我和你父亲二人漂流到这个岛上。所有的物资都冲走了，岛上全是礁石和沙滩，我们当时真的有些绝望了。”
容玉抬起头，惊道，“比鲁滨逊还惨？”
“是呀。”秦秋摸摸女儿的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鲁滨逊毕竟是书中人物，真的身临其境才知其中坎坷凄惨。”
容玉似乎想到了什么，着急起来，“那我的人呢？我可是带了明部一队所有谙熟水性的人来的，全都失散了吗？”
秦秋看着自家女儿的傻样，忍不住翻了个不甚好看的白眼，“这些人陪你出生入死的，亏你现在才想起来问。你都说了他们谙熟水性，现在好着呢。有几个灌了水有些虚弱，在另外的岩洞里休养，其他人都抓鱼抓鸟去了。”
容延将切好的鸟肉摆在女人面前，颇有些语重心长：“我们恩宁城能延续四代，除了天高皇帝远，更多的是身为城主的责任。你带来的部属都是守卫恩宁城的将士，任何时候都不可轻易舍弃他们。”
“好啦，你的大道理留着回去再说，不要打断我。”秦秋瞥了他一眼，后者笑眯眯地将鸟肉放入口中。她看着女儿吃了一口鸟肉，接着道，“我们在岛上遇到了一个小女孩，也多亏了她的帮助，我们晒海盐、取雨水贮存、用石子打鸟取毛取肉。好在没过几日，我们失散的物资有一个箱子被冲上了沙滩，之前用了胶油密封，东西没有完全湿透。现在在岛上过得还算适应，只是一直没有遇到经过的船只，无法求救。”
“那女孩儿很是可怜。”容延皱眉道，“被家人卖身为奴，在去南洋的路上遇到暴风。她游到这个岛上，已经在岛上生活一年了。”
“灵儿，我们准备收养这个孩子。”秦秋的面上满是慈爱和暖意，“她年纪不大，根骨很好，你父亲决定收她做关门弟子。将来若是你和容声都不愿意留在恩宁城，总还有个人能继承我们的衣钵。”
容玉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飞起一片红晕。她忙转头，故作不经意地问，“妈妈，我想见见这个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秦秋突然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她起身道，“说起来，这个女孩儿还是我的同乡哩。她说她没有名字，我就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如锦’。”她端起桌上的鸟肉，蹙眉道，“今天这是什么鸟？这么难吃。我去看看如锦的鱼烤好了没有，顺便叫她进来，你们认识一下。”
容延从床头的干草中取出一双绣鞋，拿到女儿跟前，一边道，“这是你妈妈在船上的时候给你做的，放在箱子里居然没有湿。”他俯下身，仔细擦掉女儿脚上的石子和砂砾，为女儿穿上鞋子。抬起头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他不禁失笑，“哭甚么。至少我们还活着，你也顺利找到了我们。”他半蹲在女儿跟前，低声道，“我们这次出海，并不是寻金石，而是陪你母亲找寻回家乡的路。一年前，恩宁城的巫者得到一个预言：往南走，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你母亲那时魔怔了一样，非要即刻出海。我挂着你们兄妹二人尚不能打理一座城，便拖了半年之后才出海。可惜这次也没有找到，你母亲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必是难过得紧的。你就不要再问她，为何出海的事情了。”
容玉点点头，未及答话，母亲便端着一盘烤鱼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身母亲的衣服改成的短打，扎着丫髻。小脸晒得黧黑，两只浅黄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瞅着她，随即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容玉走到她跟前，俯身一抱拳，“多谢如锦姑娘对我父母的相救之恩。”竟丝毫不因对方的稚龄而带上半点轻慢之色，将她当作平辈论交一般。
小女孩如锦急忙还礼。她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秦秋道，“你教出来的孩子，果然与旁人不同。”秦秋一脸骄傲之色，回道，“也不看看我是谁。以后你就得管我丈夫叫师父，管我叫师娘了。”
如锦眼睛一亮，对容延急道，“您，真的要收我为徒吗？”语气急切而恭谨，丝毫不见方才与秦秋玩笑的神情。
容延点点头，神色还有一些严肃，正色道，“先只是口头同意了，该有的拜师礼等回到恩宁城再补过吧。只是以后要称‘师父师娘’，不可再像方才大不敬的说话了。”
如锦恭谨叩拜，口中称是。秦秋忍不住别过身去偷笑，一个成人的灵魂偏偏装在了八岁女孩的壳子里，还真是难为她了。容玉在一旁好奇地问：“如锦师妹，你的眼睛为什么是黄色的？可是有扶桑国人的血统？”
如锦摇摇头，抬眼十分诚恳地看着面前十六岁的师姐，道，“不是的。其实我这身体，我天生缺乏黑色素。现在的肤色都是在这海岛上晒出来的。”她满含幽怨地瞥了秦秋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容玉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开始注重面容打扮了，不由笑道，“没关系的。等你和我们回到恩宁城，药阁里很多使人白皙的药方，用不了多久你就恢复啦。”
秦秋向她抛去一个‘我没有骗你吧’的眼神，随即走到丈夫身边，挽住他的手臂，笑道，“我们娘儿仨说些话，你就去看看那些明部侍卫们有没有搭好架子、排好干草和树枝，明天一早若是无风，便排列讯号，用烟气求救。”
容延岂能不知她又有什么新花样了，附在她耳边道，“望夫人长话短说，海边夜凉，为夫还想回来睡觉。”得了夫人一个娇嗔的白眼，无奈地笑笑便走了出去。
容声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找寻多日的阿妹是自己弃船而去的。
出海十几日，大家都有些泄气。只有容玉坚持着一直向南而行，那日船行到一处暗礁附近，桅杆上的瞭望员隐约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岛，似有人迹。大家都十分激动，船长是海沙帮的人，天生一副利害招子，断定再往前一定有触礁的危险，坚决不再往前行。双方僵持不下，容玉愤而放下两艘救生小船，将自己的人手和物资装上便向小岛划行而去。而这艘大船在回程遇上暴风被打得粉碎，便是容玉也不知道的事情了。此刻他们划行在海中，与一波一波的浪头搏斗，奋力划桨。小船在海浪中若隐若现，仿佛海神的手在逗弄着嘴边的猎物一样，可这似乎到嘴的猎物并不屈服于命运。他们被海水刺得睁不开眼睛，依然奋力划开前路，即使所有的物资被海水冲走、浑身打得透湿，最后容玉是被明部明元拉着，两人被海浪裹挟着冲上了岛，小木船也撞在礁石上，碎成了木片。
容玉筋疲力尽地倒在沙滩上，模模糊糊地想，幸亏自己带出来的人手谙熟水性。随即便沉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容玉看到的是一个山洞顶，手下是干草和坚硬的岩石触感。她一骨碌翻身坐起，环视四周。这是一个明显有人居住的山洞，一块较为平滑的岩石面上还放着石头打磨的灯盏，她怔了怔，突然低头一看，身上的衣衫已经换过了，萦绕着她早已熟悉、未能立刻察觉的母亲的味道。
她感到心脏在狂跳，似要破体而出，泪水模糊了视线。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她立刻跳下地，光着脚向洞外冲去，被迎面走进的一个人迎头抱了个满怀。
母亲熟悉的味道充盈着全身，容玉搂住母亲的脖颈，又转过脸来细细看去，是的，是母亲那似乎永远含着笑的面容。她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母亲，放声大哭。
母女二人站在洞口，搂抱着相互饮泣。直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充满了笑意：“你们可不可以让我进去一下，刚烤好的鸟肉要凉了。”
容玉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扑入另一个坚实宽厚的胸膛，“父亲，呜呜，灵儿好想你。”父亲的大手抚摩着她的头发，轻拍她的背脊。良久，母亲笑道，“快进来吧，不然肉真的要凉了。”
容玉紧握着父亲母亲的手，三人走到那块平滑的岩石面前坐下，母亲忍不住掏出一块手帕为女儿拭去眼泪，嗔道：“都这么大了，怎的还如此毛躁。”容玉听着母亲明明嗔怪却软成一片的语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孩子，又哭又笑的。”城主容延摇摇头，拿出一片薄石盘，将手中烤熟的鸟肉放在上面，掏出匕首切割。自家夫人瞟了他一眼，不依道，“灵儿一个人出海来寻我们，怎能还是孩子呢，早就长大了。”容延手下不停，随口道，“对，夫人说得极是。”
“说起孩子来，我们能在这个岛上活下来，还多亏了一个孩子。”城主夫人秦秋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儿道，“我们的船触礁了以后，只有我和你父亲二人漂流到这个岛上。所有的物资都冲走了，岛上全是礁石和沙滩，我们当时真的有些绝望了。”
容玉抬起头，惊道，“比鲁滨逊还惨？”
“是呀。”秦秋摸摸女儿的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鲁滨逊毕竟是书中人物，真的身临其境才知其中坎坷凄惨。”
容玉似乎想到了什么，着急起来，“那我的人呢？我可是带了明部一队所有谙熟水性的人来的，全都失散了吗？”
秦秋看着自家女儿的傻样，忍不住翻了个不甚好看的白眼，“这些人陪你出生入死的，亏你现在才想起来问。你都说了他们谙熟水性，现在好着呢。有几个灌了水有些虚弱，在另外的岩洞里休养，其他人都抓鱼抓鸟去了。”
容延将切好的鸟肉摆在女人面前，颇有些语重心长：“我们恩宁城能延续四代，除了天高皇帝远，更多的是身为城主的责任。你带来的部属都是守卫恩宁城的将士，任何时候都不可轻易舍弃他们。”
“好啦，你的大道理留着回去再说，不要打断我。”秦秋瞥了他一眼，后者笑眯眯地将鸟肉放入口中。她看着女儿吃了一口鸟肉，接着道，“我们在岛上遇到了一个小女孩，也多亏了她的帮助，我们晒海盐、取雨水贮存、用石子打鸟取毛取肉。好在没过几日，我们失散的物资有一个箱子被冲上了沙滩，之前用了胶油密封，东西没有完全湿透。现在在岛上过得还算适应，只是一直没有遇到经过的船只，无法求救。”
“那女孩儿很是可怜。”容延皱眉道，“被家人卖身为奴，在去南洋的路上遇到暴风。她游到这个岛上，已经在岛上生活一年了。”
“灵儿，我们准备收养这个孩子。”秦秋的面上满是慈爱和暖意，“她年纪不大，根骨很好，你父亲决定收她做关门弟子。将来若是你和容声都不愿意留在恩宁城，总还有个人能继承我们的衣钵。”
容玉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飞起一片红晕。她忙转头，故作不经意地问，“妈妈，我想见见这个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秦秋突然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她起身道，“说起来，这个女孩儿还是我的同乡哩。她说她没有名字，我就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如锦’。”她端起桌上的鸟肉，蹙眉道，“今天这是什么鸟？这么难吃。我去看看如锦的鱼烤好了没有，顺便叫她进来，你们认识一下。”
容延从床头的干草中取出一双绣鞋，拿到女儿跟前，一边道，“这是你妈妈在船上的时候给你做的，放在箱子里居然没有湿。”他俯下身，仔细擦掉女儿脚上的石子和砂砾，为女儿穿上鞋子。抬起头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他不禁失笑，“哭甚么。至少我们还活着，你也顺利找到了我们。”他半蹲在女儿跟前，低声道，“我们这次出海，并不是寻金石，而是陪你母亲找寻回家乡的路。一年前，恩宁城的巫者得到一个预言：往南走，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你母亲那时魔怔了一样，非要即刻出海。我挂着你们兄妹二人尚不能打理一座城，便拖了半年之后才出海。可惜这次也没有找到，你母亲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必是难过得紧的。你就不要再问她，为何出海的事情了。”
容玉点点头，未及答话，母亲便端着一盘烤鱼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身母亲的衣服改成的短打，扎着丫髻。小脸晒得黧黑，两只浅黄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瞅着她，随即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容玉走到她跟前，俯身一抱拳，“多谢如锦姑娘对我父母的相救之恩。”竟丝毫不因对方的稚龄而带上半点轻慢之色，将她当作平辈论交一般。
小女孩如锦急忙还礼。她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秦秋道，“你教出来的孩子，果然与旁人不同。”秦秋一脸骄傲之色，回道，“也不看看我是谁。以后你就得管我丈夫叫师父，管我叫师娘了。”
如锦眼睛一亮，对容延急道，“您，真的要收我为徒吗？”语气急切而恭谨，丝毫不见方才与秦秋玩笑的神情。
容延点点头，神色还有一些严肃，正色道，“先只是口头同意了，该有的拜师礼等回到恩宁城再补过吧。只是以后要称‘师父师娘’，不可再像方才大不敬的说话了。”
如锦恭谨叩拜，口中称是。秦秋忍不住别过身去偷笑，一个成人的灵魂偏偏装在了八岁女孩的壳子里，还真是难为她了。容玉在一旁好奇地问：“如锦师妹，你的眼睛为什么是黄色的？可是有扶桑国人的血统？”
如锦摇摇头，抬眼十分诚恳地看着面前十六岁的师姐，道，“不是的。其实我这身体，我天生缺乏黑色素。现在的肤色都是在这海岛上晒出来的。”她满含幽怨地瞥了秦秋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容玉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开始注重面容打扮了，不由笑道，“没关系的。等你和我们回到恩宁城，药阁里很多使人白皙的药方，用不了多久你就恢复啦。”
秦秋向她抛去一个‘我没有骗你吧’的眼神，随即走到丈夫身边，挽住他的手臂，笑道，“我们娘儿仨说些话，你就去看看那些明部侍卫们有没有搭好架子、排好干草和树枝，明天一早若是无风，便排列讯号，用烟气求救。”
容延岂能不知她又有什么新花样了，附在她耳边道，“望夫人长话短说，海边夜凉，为夫还想回来睡觉。”得了夫人一个娇嗔的白眼，无奈地笑笑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