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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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县城大街上一片喧嚣,锣鼓喧天,鞭炮声不绝,红袍解元身着红纱头戴纱翅帽,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他骑着匹高头大马春风得意绕城而过,后面跟着一群报喜的官卫.

    如此盛事在小城之中几十年难得遇见一次,街坟邻居们纷纷出门观看,沾沾喜气,顺便看看新中的解元是不是生得跟说书人嘴里描述的文曲星一般样。

    “张家公子张梳行中状元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跟在人群后,跑回自家棚屋门口,“娘亲,状元好风光啊!我以后也想这么骑着高头大马光宗耀祖!”

    “饭都吃不饱,哪来钱读书。”妇人赶紧将他拉回怀里捂住嘴,无奈地道:“可莫要叫你爹听见,他平素里杀猪卖肉起早贪黑的,也没挣多少钱,人却生生累得一身病。你要当他面吵吵,他定然会伤心。毛孩儿啊,咱家穷,读不起书哇……”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孩果然不作声了.娘俩相依着,走回两间棚屋前,妇人拾起柴刀开始噼噼啪啪地砍起早些日子便阴干了的柴木,毛孩儿则是把娘亲砍开的柴一块一块搬着码到棚屋的檐下,以防放在露天院里被雨淋湿。

    “毛孩儿,又在帮着娘亲干活呢。”一个挑着刚砍下来的新柴的女子路过毛孩家柴扉前,见状不由得赞叹道:“玉婶,你家毛孩可真懂事。”

    妇人抬起头,热情地招呼女子道:“樵女啊,你挑这么大一捆湿柴,进来喝口水歇歇脚吧。”

    樵女也不客套,径直放下柴,抽下粗布汗巾拭了一把汗,推开柴扉走进院中,伸手摸了摸毛孩儿的后脑勺。

    毛孩儿泱泱地抬头叫了一声:“樵女姐姐……”

    樵女却听出这孩子不太高兴,便弯下腰轻轻地问:“咋的啦?瞧瞧……这脸都皱成苦瓜啦。”

    去给樵女取水的玉娘端着土碗出来,将水递给樵女,又坐回木头桩子上继续剁柴。

    “生什么事了么?玉婶,要是有什么难处,你讲来听听,乡里乡亲的,多个人多个法儿不是?”樵女小口小口的喝着水,每喝一口吞咽下去再接着喝另一口。当她把整碗水喝完后,才开始说话。

    樵女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很是温婉,听到人耳中也极为舒服。

    玉娘叹了一口气,拿眼瞅着毛孩儿苦笑道:“没啥事儿,就是毛孩儿今天见到张家公子中了状元在游城,一时兴起,说长大要考状元,给我削了一顿,估计心里还是有些打不过弯罢。”

    “读书中状元是好事儿啊。毛孩儿有志气,姐姐相信你日后定有大出息。”樵女听到张家的时候有片刻的闪神儿,不过片刻就忽略过去,继而轻笑着鼓励毛孩儿。

    “穷苦人家的孩子,书都读不起。毛儿他爹那身板儿你也是知道的……唉,一家三口饭都只能混个半饱,确实……确实拿不出钱来上学堂。”

    毛孩儿耷拉着脑袋,不声不响地抱着柴,眼角却有一些晶莹的泪花在闪动。

    “现在学堂里夫子要交的束修很多么?”樵女问。

    “什么是束修?”玉娘惊讶地停下砍柴的动作。

    “束修就是学费……夫子收多少钱的学费?”樵女又温言解说道。

    玉娘愣神,摇头道:“倒是没有去问过,不过我想应该挺多的,因为附近的小孩就村东头的李大壮家去上了。你也知道,他家里可是殷实户,可就他家,那李大壮的娘还没少歪着嘴叹气说这夫子爪子伸得太长。我想,肯定要不老少钱。”

    樵女放下碗,轻笑着又摸了摸毛孩儿的脑袋,起身出门担起柴慢慢远去。樵女住在山脚下的一个破窑洞中,门口就搭了个草帘子。她本不是李村的人,是两年前走到李村之中饿得昏倒被玉娘救起来的孤女。当时她身上穿的衣服脏得不成样子,却质地极好,对于她的来历,李村的人诸多猜测,猜得最多的就是她一定是从大户人家之中逃出来的丫环。

    一个孤女住到寒窑,难免会被青头愣小子打望,但玉娘的男人王大嘴提着尖刀追赶过几回后,那些青头小子就再也不敢来打樵女的主意。如此这般樵女便在这李村安顿下来,以打柴和绣些手帕巾什么的维持生计。

    打柴和绣活本是两个极端的活计,偏生这姑娘能吃苦,柴也打得,帕也绣得极是端方。每次王大嘴替她去卖绣活儿,那些绣帕都极为抢手,渐渐的,樵女也有了固定的收入来源,与王家也渐渐走得亲近起来,就把玉娘称了婶,把王大嘴称了叔,叫王毛儿弟弟。

    樵女回到寒窑之中,就着冷馍啃上几口勉强填饱了肚皮,便抽出床底下的土坛子在里掏摸了一阵儿,摸出一块大红的绣帕,从里面裹着的绢纱里倒出铜板一个一个地数了起来。刚转弯去问过大壮他娘,说学堂的夫子束修收的是两串钱一年,说起钱大壮他娘便是一脸肉痛的表情,拉着樵女又数落起周夫子如何爪长心黑口袋深……

    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一串钱。樵女这才打开最里层的月白帕子,帕子上躺着一枝成色上好的玉钗,天水青碧,还极为通透。

    捏着这支玉钗,樵女细细地摩挲了片刻,才毅然将它放进贴身的怀里藏好,看看还在山头上挂着的日头,便迈着细碎的步子朝着城中走去。

    当铺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支成色这么好的玉钗才当得两串钱,连它钗边包的镶边都不止这个价。可是,人到为难的时刻,一文钱便能穷死英雄汉,更何况只是一个弱女子。

    樵女知道直接拿着钱上门,玉婶和王叔肯定不会收,便直接替王毛儿交了束修才去王家报信。王毛儿自是高兴地跳脚,玉娘和王大嘴却是看着樵女感激地说不出话来,直道:“樵女,这如何使得啊。毛儿这孩儿也就随口一说,小孩心性,过几天就忘记,你居然直接把束修都交给夫子了。平时瞧你说话细声细气温吞吞的,怎么办起事来如此风风火火呀……”

    2.樵女搂着欢天喜地的毛孩儿去收拾收拾,说要给他捡个样子连夜绣个文秀一些的书包出来。

    王大嘴扒了两口饭,沉默地盯着两个高兴的孩子出屋的背影,下了决心要更努力的杀猪赚钱才是。

    毛孩儿第二天便背着樵女连夜赶绣出来的书包高高兴兴地朝学堂跑去,沿路碰上熟人都会热情地拉着人家嚷嚷一句:“我要上学堂啦,对啊,这个书包是樵女姐姐绣给我的呢,好看吧。”

    到得这天樵女砍好柴下山回到寒窑前的时候,就正好撞见大壮他娘在草帘子前转悠,一见她回来,大壮他娘便笑眯眯地迎上前来,帮她把柴担扶着取下来,“樵女啊,你给王家那毛儿绣的是啥书包啊,咱大壮瞅着漂亮,也想个一模一样的。就照毛儿那书包绣棵那样的草,中不中?”

    樵女噗嗤一下笑出声音,又捂着唇笑了片刻,这才放下手掌略有些迟疑地道:“书包倒是没问题,只是要想绣一模一样的,怕却是办不到了。我正巧没有那青色丝线,那棵草是一株兰花,兰草的叶子不用青丝描边便不成型的。要是大婶子不嫌弃,我就给大壮绣个黄桂花,你看怎样?”

    大壮他娘当然满口说好,不住道谢。

    寒窑之中光线不好,樵女便把针线箩儿和绣绷子拿到外间,穿针引线,手起线飞,忙得不亦乐乎。她的手虽然因为砍柴,掌心多是茧皮,手背却极是白净,手指也极为纤长,十指匀匀静静地,十分好看。

    大壮他娘便搬了一块木头桩子坐在旁边,羡慕地看着樵女巧绣描着打样。

    “樵女过得这年头便十六了吧?手可真是巧,也不知道以后落到谁家,那可是那人家的福气哟。”大壮他娘无话找话,嘴也极是甜巧,尽捡着好话扯。

    樵女微笑着点头道:“是啊,大婶子,过了年我便十六了。以后的事情,福气不福气,谁知道呢?”

    “樵女啊,听人都说你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丫环,你大婶子我瞧着啊,却觉得他们那些婆姨看轻了你呢。我估摸着啊……你说不定是哪家的小姐…”大壮他娘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奉承话。

    樵女的针却一斜刺到手指间,滴落一粒血珠子。她收拾着心神,将那血珠绣成了一道红阳,倒也极为传神。

    “大婶子说笑了……樵女不过只是一个落难的孤女而已,哪里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呢。”樵女埋头含了一下手指,却专心致志地绣起花样来。

    大壮他娘说了半天,也没见着樵女再搭腔,自觉有些无趣,又坐不住,便起身告辞,说是第二天一大早再来拿书包。樵女笑着挥手,又继续埋头飞快地抛着丝线……

    大壮他娘走远后,樵女才停下动作,将双手摊开,手掌心朝上迎着天光。两只手掌心已经有着厚厚一层老茧皮,茧皮下还有好几道交错的伤疤。这样的一双手,莫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丫环都不会有着这样一双手罢。

    过去……还有什么过去呢。

    她现在只是樵女。

    又绣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进窑去取了两块饼子扯着嚼吃完了,又继续手不停歇地绣起黄桂叶片来。

    毛孩儿低着头就站在樵女身后有好一会儿了,她也未曾现,只顾着埋头苦绣。直到听到熟悉的啜泣声音,她这才慢慢转身看向毛孩儿,关切地问:“毛儿,第一天上学堂,可是有调皮的童生欺负你了?”

    毛孩儿摇摇头,指着才勉强绣了棵树样的绣布道:“都是我爱显摆,大壮才会回家求他娘来找你绣书包。姐姐每天打柴那么累,还要连夜绣书包,毛孩儿……毛孩儿对不起姐姐。”

    樵女心中一动,柔声安慰道:“不怪毛儿啊,姐姐不累的。只要毛儿真的能多听夫子讲学,每天都有进益,日后能有作为,姐姐就很开心啦。”

    王毛孩儿破涕为笑,又转悠着捡起柴刀给樵女砍起柴来,樵女温柔地望着他,轻轻唤了一声:“好弟弟。”

    毛孩儿不好意思地擦着鼻涕,回道:“好姐姐。”

    “男子汉可不能随便就这般哭哟,以后毛儿要记得哦。”樵女又伸手给他抹了抹眼泪,指拇还刮了他的鼻子两下。

    王毛儿调皮地伸出舌头作了个鬼脸,两姐弟闹作一团。欢声笑语在空旷的山间传出老远。

    时间就这般一天一天的过去.山村岁月易过,穷苦人家做做活,说说笑倒也过是极快.

    这一日王大嘴摊上太忙,没顾得上把樵女的绣活送到城中锦尚坊,那掌柜的左右等了一等,有好几个喜欢樵女绣样的富户都遣了婢女前来打望.因正是临近新年,各家各户都想置办一些新物事,这便想到了锦尚坊中经常会见到的一些精巧绣样,想多买几个回去做个帘子,换换枕巾什么的.

    樵女的绣样极为精致,无论是梅兰还是菊荷牡丹都绣得栩栩如生,而且于普通绣娘不同的是,她竟然用的是苏绣的双针刺法,这样绣出来的图案就显得格外的立体生动,鲜活明朗。

    正因为秋冬两季是囤来年柴禾的关键时期,樵女忙着打柴阴柴码柴,都没有多少闲工夫静下来描绣,锦尚坊中的存货本来就不多,眼瞅着就要卖空,外面还有人有意要买。这送上门的生意哪能推拒的啊,掌柜的一时等得有些心焦,便遣了个小伙计去寻那王屠夫问问究竟。

    王大嘴正在给猪烧毛开边,玉娘卷着袖在一旁料理猪下水。虽然是杀猪匠,可是想吃一餐肉食,也是极难的。可是临近过年,毛孩儿始终是个小孩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馋那吃食。莫说学堂里同岁的小孩比他高出半个头,就冲着他认真念学从不叫苦的份,也该给副猪下水灌个血肠,再弄个烧猪菜鼓励鼓励他不是?

    小伙计踮着脚尖站在远处,这屠夫的摊上一地猪血一滩毛儿,旁边人洗猪下水还弄得汤汤水水漫了一地,实在是无处下脚啊。

    隔着老远,小伙计就甩开嗓子喊:“王屠夫,王屠夫,你家最近没送绣样子来坊中,掌柜正问呢。”

    3.王屠夫这才想起来,前两日樵女拿了一箩绣好的帕子让他送去锦尚坊中,过年买肉的人多,叫他帮着去宰牛剥羊的人也多,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这回事。想不到人家竟然催上门来了,可是这摊上正忙着呢,王大嘴想了想,便叫玉娘洗洗手带小伙计回家去拿。

    玉娘愁眉苦脸地起身将手洗了几遍,还是老大一股猪下水的腥臊味,要是这般去端绣样,怕会染坏味儿。王屠夫伸过鼻子一闻,也苦着脸犯了愁。

    玉娘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便是带小伙计回去,让樵女自个儿端着绣样子送出来。

    王屠夫一听,这法中。于是,玉娘便带小伙计回李村,绕过寒窑的时候就招呼着樵女去端绣箩。

    樵女正埋着头在陶盆中洗头,见有人等着要货,便匆匆忙忙的揉搓了几把就取过盆上的帕子汲水。直到她收拾停当,梳理好秀,又用汗巾将包一包,不至于披头散的见客后才转过身,那小伙计早已等得不耐烦,正嫌这山野之人多磨叽时,却正撞到樵女转身抬头。

    一时之间,两人都呆了。

    想不到一寒窑之中竟然住着这样一位女子,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桃花含露,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妍丽。

    小伙计一时竟然看得眼睛直。

    樵女却是身形一颤,脚步向后移动两下,怎么会是他……秦管家的外侄方生。那年他曾到过府上,与樵女有着一面之缘.他…这般震惊地盯着她,可是……认出了她?

    樵女紧张地攥紧手,局促不安地立着。

    “难怪掌柜的经常说那绣活定是个雅致兰心的绣娘刺出来的,也不太相信是王屠夫家里人的活计,想必定是这位姑娘的绣活儿?”方生回过神,客套着。

    呼……没有认出来,樵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埋着头回了一礼,随玉娘去王屠夫家端绣箩去了。方生若有所思地盯着家徒四壁的破败寒窑,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山野之中,竟然真的有空谷幽兰般的佳人!

    那面貌气质,竟然一点不输给苏杭大城之中的大家小姐……

    直到方生走出老远后,还能偶尔见到他回头张望的目光,隐晦地落在樵女身上。

    因为平时樵女不是打柴就是在寒窑之中猫着,一脸灰尘一脸泥的,来了这快两年的时间,李村的人也没真正仔细瞧过她的模样。

    玉娘也是第一次在天光之中将她的样子瞧了个真切,心底竟生起隐忧来。一个孤女,生着这样一副容貌,将来若是为人瞧见生出事端来,又有何人能护得住她?

    王屠夫卖完肉收摊回家的时候,时辰尚早。玉娘便将这心事一说,王屠夫冷着脸想了半天,从此一到晚间便会时不时的去寒窑前转悠几圈,就是刮风下雪也从来没有停歇过。

    这事樵女也是无意之间起夜时瞧着的,心底对王家的这份情义就愈感激起来。

    见绣活儿紧俏,那方生年前又来过两次,催着樵女补绣一些指定的花式。可是樵女这两次都没有再净面,隔着柴垛大力砍着湿柴,那副尊容又与当时所见的出水芙蓉判若两人。

    到得新年前最后一次送银钱来结帐时,樵女与方生竟然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了。方生自知无趣,心中也犯起了嘀咕,虽然有些不甘心,便终究不愿意降低自己的逼格,来将就这么一个对他不假辞色的打柴女。

    也许,那天,只是花了眼闪了神才会起了意罢。

    这事也就这般作罢。樵女却放下了这两月以来的担心,舒舒服服地放心洗漱了一番。王毛儿上学的束修这一年是交完了,可是练字得买只好笔,还要备一方砚台墨石啊。

    以前是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金贵,现在凡事靠自己一手一脚去挣,才知道时日不是那么好过。笔墨竟然也成了她可望而不可及,要细心盘算,节衣缩食才能勉强换得的物事。

    粗布衣裳,松松挽起长,包上青巾,穿上玉娘给她新做的棉鞋,她便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朝书局坊那条街走去。业城地处偏远,笔墨纸砚都卖得极贵,她打算多转几家,比对比对价钱,选一些她能买得起的购置一些给王毛儿备着轮换。

    那些掌柜小伙计的见着她衣着寒酸,本就不大待见,有两家见着她光看不买,还直接轰她走人。逛到最后间书局时,刚一踏进铺子便与两个衣着华丽的书生擦肩而过。

    樵女习惯性的半掩着面朝里跨,耳朵却听到那两人正在谈论着最近中举的张家公子的一桩趣事。

    “文兄,可曾听闻这张梳行中举后的风流韵事?”

    “听过听过……他随喜游行那天就有好多小姐躲在沿街的二楼向他投掷绣帕呢。这锦尚坊的绣帕最近可卖得脱销了,毛掌柜成天笑得合不上嘴。还不全因那些小姐扔了绣帕,得重新补置么……”

    “文兄,你这可是旧闻了。我这可有最新消息……”

    “李兄不要卖关子,道来,让我一闻,看看是不是真的那般有趣?”王兄被吊起了兴头,着急地追问。

    李兄神神秘秘地左右四顾,这才附耳在王兄耳朵旁边压低声音说道:“那张梳行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定是想不到他这些日子去干啥了……我可告诉你,你站稳喽……他去金陵逛窑子去了,都在那秦淮河的花船之上逗留了一个月有余了。……”

    王兄瞠目结舌,“李兄,你可莫要信口雌黄……张梳行哪能是那般人物?”

    李兄拍着胸脯力证自己没有胡咧咧,“千真万确啊……我刚自金陵回来,我在花娘的船上瞧着一人像他,还曾偷偷地跟过他两日,他一船一船的轮换着找花魁娘子,还跟人起过争执……我可看得真真儿的,错不了,就是他!”

    两人勾肩搭背地远去,樵女木然地站在门槛处,嘴唇紧紧地咬合在一处,抿得了白。

    张梳行……

    4.“姑娘?你到底要不要进来啊,别堵着门啊……我这店小门户也窄,你这么一堵,后面的客人都进不来啊……”戴着招风护耳帽的掌柜两手拢在袖中,不住地朝樵女喊着。

    “我这就进,这就进。”樵女进得这间小书局,四处瞧了瞧,先是问了几本旧书的价格,又摸摸宣纸,这店家小本经营,连宣纸都捡最低劣的进货,摸上去粗焅刺手,要是用这样的纸来写字,字不成形还会漏墨。

    可就是这样的纸张,也是樵女买不起的。

    掌柜见她左摸右瞧的,也只当她是来看个稀奇的,渐渐的也不热络招呼她,自顾自的倚在柜前歇息起来。

    樵女却把先前问过价格的一只笔和一方砚台,一块品相不太好的残墨石挑了出来,拿给掌柜,“我就要这三样,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再少点?”

    掌柜的原本喜笑颜开的找麻绳来打包,一听竟然要求便宜又皱巴了脸不住摇头,“小店小本经营,便宜不得,便宜不得……最多送你一些添头。”他指着书局角落里的一堆残缺书本又道:“那些书又脏又破败,是个爱喝酒的破落户乡绅卖来的。那天我正巧不在柜上,伙计见他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动了恻隐之心,就给收下了。可是都堆在那边一年多了,翻都没人来翻过……你要是瞧着喜欢,可以挑几本去压跛了的桌脚或者凳子腿儿什么……”

    樵女走过去,拂开上面落着的一层厚厚的灰尘,又抻手掩了口鼻,蹲下来细细翻拣。这一堆书中大多是淫词艳赋,樵女翻了几层便住了手,正打算离开。脚尖一踢,却碰倒了旁边的另一摞书。书本哗啦啦倒下来,激起老高的浮灰,樵女被弄得灰头土脸的不住呛咳。

    那掌柜抄着手在旁边偷笑……就这堆破书,就是拿去垫桌脚都嫌它寒蝉,偏生这姑娘当得真,竟然真的去扒弄它们,这可不……被灰呛着了么?

    呛是呛着了,樵女随手捡起那惹祸的一摞书中的好几本,苦着脸转头道:“掌柜,你这书将我呛面这般模样,留着在这儿也占地方,这一摞全给我拿回去垫脚算啦。我那床太高,有时候半夜睡不稳当滚落下来,跌得腰疼……”

    掌柜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敛,只能不情不愿地将这摞书也给樵女用绳系了,让她打包拿走。

    “这书总算是塞出去一摞……”掌柜的庆幸地感叹。

    而吃力地提着书本慢悠悠走出书局的樵女一出门,脚步便加快往拐弯处迈,一转眼便躲入了临街的一条小巷口子中,却忍不住心潮起伏,眼眶一热,泪盈于睫,却震颤着被她咬牙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倚着巷壁慢慢蹲下来,怀里紧紧地抱着那摞残书,唇被牙咬得泛了血。

    这一摞书,多是手札,被踢落在地时,樵女一眼就将它们认了出来。那个如行云流水般的字迹,隽刻在她的脑海之中。她其实不是被灰尘呛着,她只是一时情绪太过于激动,震惊得呛咳起来。

    而为了得回它们,她竟然要用欺骗……老板苦脸的时候,她的心就揪起来半悬着,生怕他会察觉到,从而将这些书处理给其他人或者是……销毁掉。

    也许,对于世间其他人来说,这就是一些残破的不知道是谁写下的手札。可是对她来说,那是祖父的字,是祖父的魂……抱着它们,就像还偎依在祖父的怀中,还是那个不识人间愁闷的小丫头。

    可是……一切都没了。祖父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

    张家……张家竟然还落井下石。若不是她逃得出来,只怕……早就自绝人前,饮恨于黄泉之中。

    张梳行竟然还高中状元,张家立时成为业城之中炙手可热,人人追捧的名门望族。

    今时今日,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客居在李村,以打柴和绣活儿维生。她有什么能力去和张家斗?

    只是属于她的东西,必须得拿回来。

    樵女横下心,镇定好波动的情绪,红着眼圈提着书,迎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向李村走去。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那间小小书局前又折回来两个羽扇纶巾的文雅书生,正是先前谈论着张梳行风流韵事的王兄与李兄。

    他俩一进门就急哄哄地掏出老大一锭金子往掌柜面前一甩,然后盯着掌柜问:“掌柜的,前年来你书局卖书的,有一个城东头姓金的破落户乡绅……你收了他家三十几本残书,其中有一些是手写的杞记,你快生去找找,看还在不在局中!”

    “对对对,快些翻翻……那些手札可是千金难寻的真迹……要是能找着一本,这种金子我们再给人十锭都可以。”李兄也急吼吼地帮腔。

    只见掌柜怔怔地盯着角落那堆残书,眼睛直。两个书生径直奔过去,一本一本的翻找起来,灰尘抛起,他俩竟然急得连面都没有用袖遮一下。

    “没有……王兄,你那边呢?”李兄盯着王兄。

    王兄哭丧着脸摆手,“只是一些香艳的野怪小说,还有几本艳词……”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颤声问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那破落户卖的书确实一直堆在那边,只不过半个时辰之前,有一个姑娘过去挑添头的时候,把一摞书踢倒被灰尘呛得快哭了,我便把那书送她拿走了……”

    两个书生面面相觑,争先恐后地抢上前问话。

    李兄说:“哪个姑娘,长啥模样?姓啥名谁?家住何方?”

    王兄问:“走了多久,往哪方向,身形胖瘦高矮?有没有什么明显的面貌特点?”

    掌柜的方才在两书生翻书的时候,已经用牙咬过那锭金元宝。居然是十足的赤金,用手掂量了一下,起码有五两重。书生为什么手札来,还说一本能换五锭赤金……那就是几千两银子啊……

    “到底是什么手札让你们着急成这般模样?”

    5.掌柜本来不太相信金破落手头卖的会有啥好货,那堆残书他都没有一本一本仔细瞧过便扔那边喂灰尘了。此时一见书生直冲着这书来寻,并一副有钱烧得慌的模样,便心热起来。金子眼热,也得落得了他的口袋才行啊。

    “什么手札?……是苏太傅亲笔书写的手札!”王兄激动得双目红,声音尖利地吵吵。

    “苏太傅你晓得是谁不啦?苏青彦……别号南瑾先生的苏青彦!当朝皇上的帝师,出自三代帝师家庭江南大家苏府……官至太傅,桃李满天下的苏青彦苏老先生啊。”李兄面红耳赤,情绪高涨,唾沫横飞地高声嚷嚷道。

    掌柜已经瞠目结舌,震惊得无法言语。

    “你们,你们听谁说苏太傅……苏太傅的手札,在,在我的书局之中的?”

    “金破落啊,他给张梳行当过几年西席,那几本手札,便是他暗中偷出来私藏着的。只是他自己嗜酒如命,越喝记性又越差,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把这书藏在哪堆书里了。今日我们在畅园春喝花酒,正巧听到他醉酒在跟姘头胡咧咧……我俩就上了心,轮番上阵将他灌得烂醉如泥,要他回家拿书出来一观。

    结果……结果他才想起,家里的书,全都给卖到书局中来换酒钱了……他很肯定的说,那些手札是跟二十来本艳词堆放在一处的……正是卖到小小书局中来的。”

    掌柜气得直哆嗦,脸色铁青地跺着脚,“啊……如果真是这样,那女子提走的一摞书怕只怕,全是那几本手札……一本五锭金,那可有上十本之多啊……不活啦……我竟然当添头白送给人了!”

    掌柜的急忙关了店铺,三人上街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乱窜着寻找樵女。可是此时的樵女早就到得城门处,往李村急行着。

    樵女自进书局未留名姓,也一直低头轻言细语,时有遮掩之态。掌柜悔到肠子青,也无法描绘出她的相貌,只能从衣着打扮上判断出,她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

    可这天下,穷苦人家千千万,到哪却寻一个要拿苏太傅的手札珍本垫床地儿的女子呢?

    这无疑于大海捞针。

    而听就小小书局竟然惊现苏太傅真迹,且被一穷苦女子免费提走去垫床脚……业城的书生名流们都疯狂了,大呼着暴殄天物,将小小书局的门槛都给真的踏破了。

    不死心来捡漏的,义愤填膺要来教训掌柜的,趁机来看个热闹寻个趣儿的……小小书局便在这无意之间一夜走红……后续各地竟然还有书生往这处赶来。

    就连新中举的状元郎张梳行也从烟花之地秦淮河上,快马加鞭的赶回业城,直奔小小书局。

    那些手札原本属于张家,是苏太傅亲手所赠。无故遗失,报官也没找回来。此时竟然被人卖至书局换酒钱,并且还被人提回去搭床垫儿……这令张梳行出离的愤怒,眼里悲愤得几欲喷出火焰来,想将这死掌柜活活灼烧成灰烬。

    在问明原由后,张梳行全城张贴布告,悬赏五千两纹银给提供消息的人,如果能找回失物,则再赏雪花银一万……

    这事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王屠夫就在城东头的集市上卖肉,自然也听买肉的顾客们谈论过。三人一听一万五千两的巨额之数,竟然只为找几本残书,虽然那是当朝太傅大人的手记,可是……太傅,大家,三朝帝师什么的,离他们这等人家都太过于虚幻。只有那白花花的雪花银,才是实实在在惹人爱的物事。

    一万五千两,那就是睡着吃喝玩乐一辈子,只怕也吃不完花不光了罢……

    王毛儿听爹娘这般一说,筷子都掉在地上沾了泥也不自觉。当他一蹦一跳地去樵女的窑里玩耍时,自然也将此事当做笑话讲出来,还有模有样的羡慕道:“哇……这个苏太傅竟然比神仙还厉害么?他写的字,居然这么多人来争……张家出一万五千两寻残迹啊……姐姐,姐姐,你说这些字是不是金砂写的啊?”

    樵女在听到张梳行布告业城寻书时,唇角讥诮地勾了起来。这手札,就算真的沦落为她的床踏垫,也比放在张家干净清贵。

    见王毛儿对苏太傅的极是崇拜,两眼直冒星星,樵女又不由得轻轻抚着他的脑袋道:“苏太傅不是神仙,却是一个长得比神仙还俊逸的老头子呢。他很有学问,对人又温和,天下很多书生都想拜到他的门下当门生呢……”

    “我也好想给苏老先生当门生啊……”王毛长着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他的眼神亮的时候,却像极了作学问吟诗中的苏太傅那般孩子气的模样……

    樵女突然埋了头,低低地道:“毛儿啊,你做不了苏太傅的门生了。”

    毛儿黯然地低下头,“我知道……我家这么穷,连束修都是姐姐绣帕子攒下来的钱……苏太傅那么尊贵的人,当然不会收我当门生。”

    樵女止不住的无声心痛起来,可是当着王毛儿的面,她不能出哭声,只是颤着双唇不住震颤着,又开又合地压抑着心中的翻滚,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开口道:“毛儿不要误会。苏太傅从不嫌弃穷苦出身的孩子,他是一个真正高洁的先生。只是……他如今已经归天了,想收毛儿也收不成了。如果他在生的时候,知道有毛儿这么一个懂事的孩子想当他的门生,他肯定会愿意收你的!”

    王毛儿听说苏太傅已故,心中却难受起来。小孩的感情不会掩盖,要哭便哭,难受便难受。见他哭得伤心,樵女压抑下的泪意也突破眼眶的封锁,涌落下来。

    家逢巨变,千里奔袭,却惨遭人暗害。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此时,面对着纯真的王毛儿,樵女却不想再忍着不哭。

    “祖父……若儿好想您……”樵女以几近不可闻的音调,轻轻地呢喃着,继而放声大哭。

    6.经那一哭之后,王毛儿与樵女又亲近不少,更似是亲姐弟般。

    寒窑与王毛儿家两两相望,王毛儿学堂回来之后,会先到樵女窑前坐坐,把今天学的学问都复述一遍.刚开始只是小孩心性,求赞求认同.但是后来他去慢慢现,樵女也是识文断字的,而且有时候无意之间说出来的话,令周夫子听后都吃惊.

    王毛儿见周夫子都吃惊,便动了小心思,格外的亲近起樵女来.有时候还竟然要赖在窑中与她同睡一榻!

    这惹得玉娘暗中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说这王毛儿生太迟了,要是再长个几岁……

    王大嘴摇头,长个几岁又能怎样?樵女也不可能便宜着他们老王家……那祖坟除非埋在龙眼睛里!

    倒是有些嘴碎的婆子些暗中来打听樵女的口风,樵女却一应以已曾许人推拒。众人细问,她又不好作,只是说那人失去了联系,但她不能不信守诺言。

    守诺……

    张梳行也正在与张母争论着这个问题。

    “梳行啊,你高中状元!那苏家当时的小儿女婚约,我们当年已经口头退过了,虽然没有纸约,可是……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就是那知府的秦小姐配你娘也觉得是高攀了咱们家的。你为何,非要去寻那苏家小姐?”

    张梳行看着地面,坚决地道:“母亲,人无信而不立。当初我们张家也只不过是业城一个普通富户,只因为曾替苏家千里送孤入京,才得了苏太傅青眼。加之儿子薄有学问,蒙太傅不弃才收为门生,如今就算是高中状元,也只不过是太傅之功劳。

    太傅因故被贬出京,路遇劫匪亡故,而苏小姐不知所踪,这事已经是一桩惨事。您们竟然为那秦知府的女儿看中儿子,私自上江南苏府宗族里递退婚口信……您们……您们真的令儿子感到失望和震惊!

    母亲不必再劝,秦清雪我是必不会娶的。您日前告诉儿子,苏家小姐流落秦淮,儿子一家一家的去访了,没有此人!

    可是在苏家小姐没有执信物来亲自退婚之前,儿子必守诺等她出现!”

    张母还待再劝,却看到张梳行已经脸色清冷,一双点漆般的黑眸中隐隐含上了羞愤之色。就这退婚一事,儿子竟然就气成这般模样,若是他知道她后来暗中再作下的那些事……怕是,怕是极有可能不认她这母亲!

    可苏太傅已亡,江南苏家也没有寻找苏家嫡孙女。她怎么就不能明白儿子为何放着好好的知府千金不要,非得等那不知道流落到哪处的苏浅若呢。

    就为了守诺?狗屁……诺能干啥吃?

    当初巴巴的与苏家结亲,也正是看中他太傅之势。自己个儿的儿子,便是那人中龙凤,不是一般女子想嫁便能嫁得进来的。特别是,他现在又中了状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就算是说那苏浅若是千人压过万人骑上的花娘,张梳行都要一家一家去寻访。这种会令儿子失性失心的狐媚女子,千万要不得……

    张母嘴上服着软,可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张梳行如愿。

    张家原本靠的是走镖营生起家,张家祖上世代以诚信为本,张老爷在世的时候虽然已经转型成一方富户,却时常教育梳行,做人先得信守承诺,男子汉,一唾沫一个坑儿,若非不许,许了的就要去承担。不能随意毁约,不能放弃做人的最基本的原则……

    何况,张梳行在苏太傅门生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与苏浅若是有过几面之缘,彼此印象都不差的。苏太傅从不重门第,只论才干,再加上感激张家当年护送苏浅若上京,张老爷因此被匪徒重伤落下残疾,而后两年便因此去世,所以两家便因此结下了一纸婚约,相约待苏浅若年满十六便行嫁娶。

    因着苏太傅的声望,张家在业城甚至全国的商铺都展得极为迅猛,渐渐的,生意做大了,心便野了。想得到的就更多!

    谁曾想,苏太傅因案当庭顶撞皇帝,天子一怒之下将他罢免,其实还是存着气消了请回来的心思,只是没有明言。可巧苏太傅,他也是个气节大的,直接就驱车弃府出京,根本不去细想皇帝的暗示,皇帝本待私下晾他两天便去太傅府上传旨的。结果太监一到太傅府,竟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府邸……

    这一去,就成为绝响。

    还没回到本家,却在半道被人劫杀身亡,嫡孙女苏浅若失踪……

    可张家的势已成,一跃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几大富商之一。若不是张家祖上有明训,不得迁离业城,只怕张母就算是到得京城,靠钱开路,再加上她的心思精巧,极会来事儿,自然也能混得不差。

    只是苏家这门亲事……却再也无法给予张家助益……

    只是这张梳行实实在在是被迂腐的张家祖训教坏了。现在张家是有钱,又有状元郎……如日中天,何必还要找一个失势的孤女?

    人家江南苏府都没有派人出来找寻过……

    未过门的媳妇,已经口头退过的婚约,在张母眼里看来,就是已经退掉的亲事。

    暗中派人看着张梳行是势在必行的。只是,有时候命运就这般奇特,张梳行只不过在书局和畅春园中转悠了三天,便禀报张母,这苏浅若他还真找着了,并且已经定下婚娶之约,不日成亲……

    张母瞠目结舌地道:“怎么会?苏浅若怎么可能还呆在业城?这事绝不可能!”

    当年,她可要那人将她带到胡人之地的啊……

    张梳行脸色不太好看,为难地思忖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道:“母亲之前说过苏家小姐可能沦落风尘,确实是这样……她不在秦淮,就在畅春园!那最近两年声名鹊起的花魁清音便是她!”

    确实是已经卖入青楼,那人办事也算得力。只是可能中间出了些差错,她才又转回了业城……

    7.张母细思着,青楼女子操持的是贱业,就算再进门也是低人几等,圈在后院之中她也能拿捏得住……但是答应得太过爽利,张梳行又会疑心。

    所以在张母思忖的时候,张梳行的脸色越黯然起来。他心目中那个天人之姿,清丽温婉的少女苏浅若,竟然真的沦落在花街柳巷之中,当他在畅春院见到她身着薄纱在一群男人的窥视下翩翩起舞时,他悲愤得无法自抑。

    那可是他梦中的神女啊……竟然被玷污成一个艳名远播的畅春园花魁!

    张母沉吟再三,摆足了架势之后,只同意让清音以妾氏的身份入张家门。

    张梳行力争不得,其实心中也堵得慌,便负气拂袖离开,去了畅春园。

    清音突然得了状元青眼,欲聘娶进府的消息已经成为畅春园甚至是业城的一桩热闻。

    清音的绣阁布置得不比普通富户的小姐差,吃穿用度都极为精细,作为畅春园的一棵名符其实的摇钱树,清音的琴棋书画,四书六艺都学得极好,寻常人一掷千金她也未必见你。

    盛名之下,必有其实。

    一个青楼女子,赚再多的金银珠宝,穿再多的绫罗绸缎,可是地位终究是娱人娱已的妓子,吃的是青春饭。能从众多花枊之中脱颖而出,清音的智商自是不必多言的。哪一个花娘的内心深处,只怕都是在盼望着一个良人的!

    而今,状元郎,年方十九,生得眉清目秀,人品端方;家世又好。这样的良人,就算是妾,清音也是甘之如饴的。

    她的想法很简单,勾栏之中有很多隐秘的手段,哄男人嘛……就算日后张梳行另娶贵妻,只要她巴得住张梳行的心,自然不会惧怕那些矫揉造作的柔弱小姐们!

    所以张梳行的为难在她看来,都是小事一桩。而且,能更好的体现出她的大度与贤惠……

    清音生得极是美艳无方,勾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要端方的时候如大家闺秀,要妩媚的时候又似摄魂的魔伶……摆得上台面,上得了娇床,哄得了夫婿,做得了低小。

    张梳行已经先入为主的凭借一只玉钗认定她便是苏家嫡小姐苏浅若。心中郁结难平的,是她不再是那个清雅的苏小姐,但是……清音自然有清音的妙!

    她如此大度的体谅于他,他又能全了与苏家的婚约,信守了承诺,何乐而不为之?

    所以,成婚这一天,虽然是要从侧门抬进来,可是张梳行却备的是四抬的花轿,自己亲着红袍喜服头戴纱翅帽,骑着高头大马前去提前安置下来的小院之中迎的亲。

    这种作派,比起普通富户娶正妻也是不遑多让的。

    清音自是很满意,一早就打扮停当,专等着张府的花轿来接。喜娘是城东有名的王二喜,是执了官府明牌玉碟的官媒兼喜娘。送嫁的人马,是畅春院早年从良的小姐妹以及夫婿们……

    而在这众多已从良的妇人之中,清音无疑是嫁得最好,命最金贵的。所以,招人羡慕忌妒,也自是难免。人前笑脸迎,人后道是非,清音明明听到那些窃窃私语,也只当作一种荣耀来领受。

    张家大院,高门大第,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为的管家松伯不住地对着前来看热闹和道喜的街坊邻居们拱手作揖,笑眯眯地道:“今日张府娶亲,摆流水席百桌,无论是哪方宾朋,只要是诚心前来相贺的,都可入席就宴……”

    此话一出,满街喧嚣。这就是可以吃白食的意思嘛……

    张府摆宴,规格自是极高,山珍海味,飞禽走兽,能买则就肯定有……业城平时能吃上肉的人家户都不多,何况是这种大宴?所以,那人如潮水般蜂拥而进,后续还有络绎不绝的人在源源赶来。

    在业城,也没有那许多繁文缛节的讲究,男宾女宾也没有分席而坐。

    新娘被喜娘背着进门时,全场瞩目,都为她那一身镶绣着金凤的新嫁衣和上好东珠制的凤冠霞岥晃花了眼。

    这清音,在这身嫁衣上可是花了大价钱了啊。

    一鸣惊人……

    虽是侧门入,却是花轿抬,还伴着官媒而入,尚有送嫁队伍……又穿得这么招摇出挑,业城花魁成为张家贵妾的谈资又得火上好几日了罢。

    张梳行未入苏太傅门下,未中状元之前,在业城是由白元私塾启的蒙。所以他成亲,白元私塾的同窗好友们都齐齐来贺。其实某些家境贫寒一些,心迹又风流的同窗,未尝不是想借机来免费看看清音。

    与张梳行交好的王睱与李汩到得最迟,虽然纶巾华服的,精神头却不是太好。松伯迎他们过来时,并没有留意到在两个的身后,还跟进来一个全身笼罩在一青色斗篷中的女子。

    松伯只当是两位公子的内眷,两位公子呢,根本没有回头瞧……

    女子随两位公子一路行至贵宾席上,安安静静地坐了下,面向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喜堂。

    喜娘背着清音正往地上放,张梳行一手牵着红绸一端,将另一头交给清音手中握好,两个在主婚人的指引下,做好了拜堂的准备。

    “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整衣而跪,双手贴地,掌心向上,头正要往下磕的时候,惊变陡生。

    青衣斗篷女突然俏生生地站立起来,断喝道:“且慢……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张梳行张状元郎!”

    张梳行却被这女子的声音惊得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视线灼灼地盯向她。

    清音感觉到了身旁人的紧绷,心下不安,也随着张梳行的动作立直了腰身,隔着珠帘的缝隙望向青衣女子。

    张母坐在堂上,原本笑意吟吟的脸上突然颤了一下,靠在椅背上的脊背瞬间挺直,手中的绣帕飘然落地。

    至于宾客,则是全都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堂上对峙的三人……好事者心中已经编造出一个两女争一夫,烈女闯喜堂的精彩故事来。

    8.“但……讲无妨!”张梳行视线锁着青衣女子,语音轻颤显出几分不平静。

    “请问张公子四处宣扬,娶的是十岁便定下的婚约中的新娘,是也不是?”

    张梳行点头,“正是……梳行确实为履约娶清音……”

    “你娶一个青楼花娘,认定她是你的未婚妻?确实出自你的本心?”青衣女子的斗篷下的身子开始轻颤。

    “是……她有我张家当时定情的信物玉钗为凭!”

    “那么……你的未婚妻,在你心目中,就是这般?……张梳行!”青衣女子陡然提高音调,冷声喝斥道:“你辱我苏氏一门,欺我孤女无依,便能颠倒是非黑白了不成?今日……我便要这业城的父老乡亲们看看……你张家……是如何的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苏氏……张梳行震惊地看着那一件青色的斗篷霍然被揭开,露出一张……和记忆中的苏浅若能完全对上号的清雅面容来。

    “你……是浅若?”张梳行腾地站起来,看看苏浅若,又看看清音,视线在两个女子之间来回游移,“如果你是浅若……那么,清音为何会有我张家定情信物?”

    苏浅若的视线掠过几人,直直地插进喜堂之中,张老夫人正襟危坐,眼神中含着无数的警告和震惊。

    “张梳行……你要娶谁我管不着!可是,你不能打着苏家的幌子,污辱我苏家的先人!我祖父待你如亲,你竟然要这般抹黑他!你娶的是明明是勾栏花娘,为何要冠我苏浅若的名?”苏浅若神情激愤,眼圈开始红。

    张梳行丢掉手里的红绸,蹬蹬蹬地走下台阶,来到苏浅若面前,竭力解释道:“浅若,我真的以为清音便是你!你想想,就算是一个花娘我也愿意娶进门,我将那婚约看得是如何的重要?我怎么可能存心污辱苏家!你……你可得相信我!清音既然不是苏浅若,我自是不会娶

    的……今日的婚事就此作罢。而你和我之间的婚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你放心,我必以正妻之仪迎你进门!”

    苏浅若却含着唇淡淡地笑起来,她认真地睨着张梳行,然后伸出手指指向高堂上坐着的张老夫人道:“你想娶我?你母亲会答应吗?她不会又要暗中哄我服下蒙汗药,将我交给我牙子,将我卖到茹毛饮血的胡地做……做花娘吧?”

    张梳行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苏浅若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想来是我错怪了你罢……祖父被劫杀,将我藏在马车箱笼之中,拉着马车的人往东而来,马车弃在荒野之中……我走破了绣鞋,又赤着脚走了两天两夜,来到业城!

    我不是来求你与我成亲的,我只是想让你们派一个人护送我回江南……可是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苏浅若含着泪死死地盯着张母,睫毛不停地震颤着,硬生生要将那盈于眶中的眼泪逼回去.

    她这般倔强而憎恨的表情,让张梳行如遭雷击,心中剧烈地颤抖,回望母亲,张梳行捏紧了拳头,“母亲……浅若说的,可是真的?您告诉我……”

    当着满城百姓,名流乡绅甚至还有知府老爷的面,张母如何能承认这份罪行!她只是略略抬了抬眼皮,平静地道:“我根本从来没有见过苏浅若,这下药还卖的事情,如何能扣到我头上?”

    苏浅若早就知道她不会承认,所以便缓缓地从袖袍之中抽出一张磨得泛了黄的麻皮纸卷来。张母的脸色腾地就变了……她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急地招呼着家丁,“来人……将这个来历不明,信口雌黄的女子打出门去。”

    那便是铁证!

    是她当初写给人牙子的卖文书……

    人牙子其实也不知道苏浅若的真实身份,张母声称是府中一个患病的丫环,是张梳行房中的通房,薄有****……倒给了人牙子一百两,让她找人将苏浅若卖到乌孙国的普通娼院之中……并再三交待,不能让她活着回到中土……

    张梳行接过文书,一目十行。看完之后,手已经不住地颤抖起来。可他沉吟片刻之后,却突然靠近苏浅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硬生生扯进他怀里压制住。这才附耳在她耳边哀求道:“浅若,这件事是我母亲做错。可是张家数百年声誉,以诚治家,我也刚中状元……你看,是不是不要当众再闹……我们私下里找个安静的地方解决?”

    张母赞许地点了点头,缓缓坐回太师椅。这才像是她生的儿子!审时度势,识时务。

    苏浅若震惊地低头,看着张梳行将那纸文书缓缓地塞进了他的袖袍之中……他的双臂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箍住浅若的上身,半拽着她往内堂之中拖。

    苏浅若目眦俱裂,眼中悲愤得几欲喷出火来。低头狠狠一咬,趁张梳行吃痛的片刻,她又抬手狠狠地顶向他的面部,张梳行松手护脸……苏浅若挣脱而出,朝着张府的外门飞奔而去。

    全场静寂,无人敢拦。

    直到跑出府门,她才回过头,“天道有眼,善恶有报……张家忘恩负义,迫害一介孤女!铁定不会有好果报!”她的铮铮冷语,掷地有声,却饱含着无限的屈辱和怨恨。

    眼见得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张梳行才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终究……终究是他张梳行负了苏浅若。

    张母朝人群中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便趁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向外院,沿着苏浅若跑走的方向追踪而去。

    清音当场被退婚,自是羞愤难当,一身华丽的嫁衣,金光闪闪,一头珠翠,无不在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甚至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说:“哼……美梦易碎,妓子如何配得起状元郎?操持贱业的女子……偏生就你们这些被屎糊了眼的臭男人瞧得上……”

    清音未置一词,一把掀开凤冠,将它掼在地上。她拖着嫁衣,恨恨自去,几天后却有消息传来……清音并未回到畅春园,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而苏浅若在喜堂前讲的事,虽然被张梳行当机立断的截住了铁证文书,却无论如何给众人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坏印象。

    张家这一门亲事,沸沸扬扬的让业城热闹了好几日。

    9.苏浅若被捉住的那一刻,略微有些惊慌,却不过片刻就安静下来。

    在业城,张府家大业大权势滔天,不异于一方土皇帝。张母的狠毒,她两年前已经领教过。这一次再捉住她……只怕再难逃脱生天。

    可要她低头受辱,却是万万不能。

    苏家一门清流,绝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只是祖父死前说的那句话,苏浅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不要回江南……去张家避难!”

    祖父,你这次可是看错了人呢……

    来张家,不是避难,是送死!

    那人孔武有力,不过追了半个时辰便将苏浅若制住,带到了一个荒废的破庙之中。苏浅若曾试图说服他,“为虎作伥,行恶不会有好结果。”

    那人却仰天哈哈大笑,气息绵长。破庙之中残破已旧,到处皆是蛛网浮尘,这一笑,却不知道震破了多少蛛儿辛苦织出的网。至于浮尘,却掉得苏浅若满头都是。

    “这个世道,不过是弱肉强食。有啥好不好结果?”那人玩味地而讥诮地盯着苏浅若,“听说……你还是曾是个大家闺秀?你在喜堂前所说的事如果是事实的话,你这次却是愚蠢到了极点,自投罗网给老子送银子来的嘛?”

    他用一种读书人都是榆林脑袋的眼神看着苏浅若。

    这种人,眼中只有银钱。人命,气节,尊严……在他的眼里,确实如草芥。

    “张母想让我如何个死法?”苏浅若别开视线,痛苦地闭上双眼。

    “不知道呢!我也在等消息!左右是个不能见人的死法罢……”那人轻描淡写地玩弄着手指,“反正你一死,烂在一个无人得知的地方,张家的事,不就揭过去了么?”

    苏浅若埋着头蜷缩成一团,绳子勒破皮肤,嵌进了血肉之中……痛得她直打颤。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挣不脱,连松一点都不可能。

    阴影陡然罩落下来,苏浅若慢慢抬起头,看到一张放大的男人的脸正一脸兴味地盯着她仔细打量着。而他的目光,梭视最多的,却是她的胸部……

    “畅春园的花娘很贵……像你这般姿色的美人儿,估计上一回得花上百两。我没有钱……可是……”他的手伸向苏浅若,沿着她光滑的脸蛋往下滑,“你既然注定是要死的,为什么不废物利用……让我享受享受?”

    苏浅若只觉得身上的肌肤都颤了起来,似被毒蛇爬过般,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应声而起,渐渐遍及全身。她咬紧牙关,肌肉绷紧,面上却突然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喜堂前的话,你听过便应该知道……两年前张夫人是将我卖给人牙子卖入胡人的娼院!难道,你不好奇我如何逃出来么?”极力压抑住心头的恐慌,稳定下心神开口吸引住歹人的注意力。

    还在下滑的手一顿,堪堪停在襟口的峰尖上。他抬起阴翳的三角眼,疑惑而好奇地望向苏浅若。

    赌赢了……苏浅若屏住呼吸,竭力用着平静的声调道:“我没有逃…我只是得了脏病……他们怕传染给客人…便放了我。”

    那人的手掌忙不迭地退开,人也立马退到了两尺远的地方,一脸嫌弃地直拍手。

    安全了……苏浅若将头靠向一边的泥石神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死法。不用受辱,清清白白的去地下见祖父。祖父还会认得她么?会骂她这般弱小,没有坚韧的生存下去么?……

    “祖父……若儿真的尽力了……”

    张母没有亲自来,经过苏浅若那么一闹,她有的是事情要忙。知府那边需要打点,张梳行这边还需要她软言安抚……半途而废的喜宴总得张罗着乡亲们吃完散伙收拾……最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她害人的把柄。

    纸条是半夜的时候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送来的,上面就一行小字,却决定了苏浅若的命运。

    三角眼的男人看过纸条后便撕成了碎片,他砸着嘴啧啧道:“真是狠……”

    于是苏浅若被连夜带到了海子滩,那里有许多暗河漩涡,普通人栽进去,也会有去无回。更何况是被五花大绑还被匕刺进心脏,尽把而入的苏浅若。

    那人手脚利落,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杀人抛尸的买卖。她慢慢地沉入水中,长长的黑飘动着,衣衫湿了水血意四漫,她的周围,渐渐化作一片艳红色的血色海洋。

    冰冷刺骨的河水混合着入海处的海水,灌进嘴里又咸又涩。

    她睁着点漆般的黑眸,仰面望天。难得的没有风雪遮天。

    今晚的月亮,好圆……

    只是她,却再也看不到第二轮人间的圆月了。

    这么一想,却突地悲伤起来。

    海子桥边,是巍峨的昆吾山。夜深似水,连绵的山脉似沉睡的兽,一片静寂.

    她的脸,慢慢沉入水中。骨缝之中似也被这冰冷的水,冰冷的夜,冰冷的世间所冻结。甚至,疼痛也变得飘忽起来。

    心脏被匕插穿,血如细丝般往水底坠……苏浅若看不到,黑夜之中掩盖着的一切。漂浮在水面上的血,只不过是临近心脏部位的血肉里流出来的。心尖上的血,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不往上漂浮反而直直地朝着水底黑暗的某个地方浸着。

    若是有人能在水中视物,将会看到血雾之下,有一道笔直的细线,一滴血也没有浪费的直接通往昆吾山底。缓缓浸落在一道暗金色的古朴图案之上。血液不断的累积,浸入其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喝掉了似的。

    图案变得生动起来……有丝丝奇异的光华围绕着那道似山似海的图形旋转着,每吸入一道血线,那光华就强盛一分。

    直到……苏浅若的心中,再也无血可流,那暗金色的不足巴掌大的印鉴突然飞了起来,出一道圆形的光华,将她笼罩在其中。

    海子桥下的海水突然翻卷着倒退,既而暴戾地冲上桥面……滔天的巨浪如巨灵神的手掌般,不断拍打着海子桥,只不过两三下之后,海子桥轰隆一声断裂开来……

    海水冲过断桥,冲上滩岸,将暗河道全部淹没。浪不止,风又起,呼啸之声将附近的乡民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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